【2023第三屆台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張舒婷/死去的蜘蛛

死去的蜘蛛。图/Dofa

●在充满阴郁的笔调气息中描写家庭的暴力与家庭的假象,如同日与夜的更迭中,两种已知真假却仿佛难以辨识的认知冲突,如此激荡。通篇令人沉迫肚肠。──许悔之

黄昏的余晖落在窗栏,我趴在虚掩的门上,左眼挤在细细的门缝间,窥视着所谓「家的日常」,那些高举的拳头、流不完的眼泪和散在地上的玻璃碎片。

我的左眼从交错的人影,渐渐移到屋内的白墙,我看见一只蜘蛛,牠爬过陈旧的全家福,在跨越相框的那一刻,猛然坠落在地,随后,便被一双拖鞋重重辗过。

「啪唧。」我无声地说着,像是听见汁水从四分五裂的外壳中爆开,发出黏稠的声响。

过了许久,屋内才重新陷入寂静,我依旧怪异地站着,左眼泛起微涩的酸意。直到妈妈崩溃的哭声响起,压在我僵硬的身躯上,我才恍觉,原来我和她早已蜷曲在这个家最陈旧的角落,只是一人在崩溃,一人在旁观。

我想说:「妈妈,别哭了,离开吧。」

去一个可以让你开心的地方。

可我却清楚地知道,不可能。

她只会反复地说着:「不行啊!你忘了你弟弟了吗?他才八岁!没有我在的话,他该怎么办?」她的脸上一定还残留着清晰的巴掌印,嘴上却仍试图着为自己寻个圆满的说法。

黄昏落山了,月亮从地平线上赶来看我,看我在被窝里的叹息,看妈妈和那个男人在弟弟面前的温声软语,像是它映在水里时的月影,模糊又扭曲。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新的一天最终还是来了,我挂着明媚的笑容,向那个男人问好:「爸爸早安。」

「早安啊!」他笑着说道,宛如一位温柔的父亲。

妈妈也笑着从厨房端出早餐,红肿的双眼瞇成两条细线。

我的余光扫过角落,死去的蜘蛛还黏在地上,这个家却有了一丝温馨的模样。

昨晚刚从阿嬷家归来的弟弟坐在桌前,看向我时的双眼清透无比。我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像是一潭清澈的湖水,永远映着这个家最美好的模样。

这让我想起昨天傍晚的那只蜘蛛,平稳地爬着,却粉身碎骨,汁水横流。

多么可怜。

「早安。」我笑着对他说。

此刻,黏在角落里的小小黑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整个家,四个人,却只有我一人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