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后,我们以展览的形式重温世间浓情

当年意气风发的央美94级雕塑系同学们 王琪作品 陈国东作品 郭建伟作品 同学们在雕塑教室内 马军作品 30年后再相聚

在大兴天物艺术中心,一场名为《中央美院雕塑系30年作品展》的雕塑展览正在举行。展览开幕当日,众多艺术界人士来到现场,有人评价说:这不仅是一个展览,这一代雕塑家正是艺术界的中坚力量。他们从青春年少到中年,纯粹的同学情谊更显珍贵。

策展人苏磊在展览前言《叁拾年》中特别指出:中央美院雕塑系94级的毕业生是第一批参与艺术教学改革的先锋,他们无疑是21世纪初期最早经历工业化意识冲击、最早尝试艺术与设计跨界实践、最早将学院派经典理念与城市化进程相结合,创造新东方文化的中坚力量。

开幕式后,本报记者对独立艺术家、策展人仲松进行了采访。仲松介绍,展览的灵感源于去年一次同学聚会,大家毕业后分散各地,难得一聚,于是有人提议举办展览,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

从聚会后开始筹备,至今年9月底开展,11位雕塑家在忙碌的工作之余,或收集以往作品,或重新创作,短短数月,数十件作品汇集成这次展览。央美94级雕塑系共有12名学生,此次参展的是11位,分别是陈国东、陈智勇、傅鸫、郭建伟、雷琳、梁刚、马军、史仲颖、王琪、张弓、仲松。仲松回忆,最快乐的是上学时同学们一起做展览,尽管雕塑系的通道画廊条件简陋,但同学们热情高涨,30年后大家再次聚在一起重温做展览的感觉,其中的情感比展览本身更为重要。

电子管二厂的美院,开始实施灵活化教学

回忆起在中央美院的学习生活,仲松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他回忆,美院的油画系一向口碑极佳,是多数报考学生的首选。雕塑系则是一个小系,相对冷门。仲松和傅鸫在中央美院附中就是同学,当时两人商量是否报考油画系,最终决定一起报考雕塑系,因为他们认为男生在体力上可能占优势,竞争或许较小。两人最终如愿考入央美雕塑系,成为12名同学中的成员。上学后仲松发现,体力并不是雕塑创作的关键因素。

1994年中央美院共招收本科、研究生、留学生共100人,油画系无疑招收人数最多,美术史系招生30人,造型类的系都是十几人。仲松说:“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和傅鸫的选择是正确的。”94级雕塑班经历了两位系主任:曹春生和隋建国,都是当代艺术界的重要艺术家。

雕塑系是5年制,仲松上学时中央美院开始实施灵活化教学。他和同学们除第一年在金鱼胡同老美院上课外,后四年的课堂都在北京电子管二厂,那里是1996年至2004年中央美院的一处临时教学用地。

仲松回忆,在二厂时学习条件比较差,但创作氛围特别好,学生思想活跃,老师们也在探索新的教学方式。“增加了一些材料课程,我们都很喜欢。二厂有可利用的空间,学校建起了陶瓷工作室、金属工作室,还有石材和木材工作室等等。”不同的工作室改变了老美院的苏联式单一教学模式,美院的面貌也为之改变。

仲松说:“我们上学的时候可以专门跑到景德镇、宜兴去,一去一个月,深入工厂,学习烧制陶瓷、焊接、钣金,这些都是课程的一部分。”

激动是一瞬间的事,感动是一辈子的事

94级央美雕塑系的同学毕业后从事不同的职业,有的在学校当老师,有的做独立艺术家,还有的二者兼具。老狼是二者兼具者之一——老师加职业艺术家。

“陈国东,我们叫他老狼,这外号是傅鸫起的,大概是因为长得像。他是山东人,毕业后去了中国美院附中,当老师一直当到现在。他这个人本身就挺简单的,比较被动,很内向,人又很善良。”仲松笑着说:“我们这班同学都是挺善良的人。”

仲松和陈国东有个故事。毕业时,学校帮助介绍工作,大家都觉得留京或当老师是最好的出路。陈国东家庭条件一般,上学时就勤工俭学,自己养活自己。“他当时觉得自己留京希望不大,因此有点儿颓废,这时系里告诉我中国美院附中招人,可以给我一个名额,但我不想离开北京,所以我就把名额让给陈国东了。他那时也没什么钱,我给他买了机票,送他到机场,他就去国美附中当了老师。”

傅鸫的《“锅”来人》旁边,是陈国东的缠丝雕塑作品,共有四件。可以看到作者用金、银色铝丝在各种形态的石膏胎体上缠绕,形成别具一格的作品,很具观赏性。作品一共四件,仲松说,都是从杭州专门运过来的。因为各种缠丝,同学们笑称陈国东为“盘丝大仙”。仲松理解同学,他不用纯粹写实的手法,而是用一种外部材料统一起多种形态,“我觉得他做的东西很干净,给人以纯真的感觉。”

梁刚也是教师,在台州学院任职,他本人就是浙江台州人。台州有一座影响很大的寺,是禅宗的祖庭,仲松说,梁刚应该也受到家乡文化的影响,他的作品有习作感,这是他一直没有摆脱的表达方式,仿佛凝固在学生时代,“每个人不一样,追求也不一样。”梁刚则很为这次展览感动,他说,人的一生没有几个30年,激动是一瞬间的事,感动是一辈子的事。

还有一位同学毕业后就从事教师职业,名叫陈智勇,任职于山西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也是仲松的品牌合伙人。在仲松眼中,陈智勇无欲无求,这么多年在大学里当老师,从一个普通教员到一个系的负责人,对教育的认真态度和无怨无悔令人叹服。陈智勇的参展作品是一组形神兼备的唐《步辇图》复刻版。仲松说:“陈智勇除了教书外,对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感兴趣,他在山西,也做古建研究,我们都把他当成山西活地图。2008年我们一大帮人去山西,他带我们走了20天。”陈智勇对展览的感言则满怀希望,他说:“30年展是一场特别的聚会,希望它成为一个新的开始。”

仲松和傅鸫:两个都是超级喜欢画画的小孩

仲松和傅鸫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开始相识,至今已有35年。在12个雕塑系同学中,只有他们俩来自央美附中,考附中时仲松排名第一,傅鸫第二,两人的成绩仅相差0.3分。

仲松是从兰州考到央美附中的。他记得那届考试的激烈程度,“央美附中是全国招生,我考上那年是从2000人中选出30人,都到北京来考试。”仲松第一次未考取,紧接着又考了一次,“考附中年龄不能超过18岁,所以我第一次没考取还是很紧张的。”

上世纪90年代,我国的美术教育资源还处于稀缺状态,许多家长还不能想象孩子学习美术毕业后能从事何种职业,大多数家庭仍然希望孩子报考理工科,毕业后能有一个具体职业。

仲松和傅鸫的经历有相似之处。两人小时候都是超级喜欢画画的小孩,仲松说母亲是做教育工作的,思想开明,是家中支持自己学画的主力。傅鸫也是,他的画画生涯从三岁就开始了,他的父母都是画家,两人的共识就是儿子是学艺术的料。傅鸫从小就喜欢捏橡皮泥,唐山地震的时候,他曾对妈妈说:“别害怕,你就带上你的纸,我带块泥,我养活你,因为我是手艺人。”

因为仲松家在外地,所以偶尔会去傅鸫家,吃傅鸫妈妈做的饭,找找回家的感觉。在他眼中,如今进军电影行业、事业风生水起的傅鸫是一个有情趣的人,他的很多作品表达的都是人的情趣,富有孩子气。“从他这次特别为展览做的《‘锅’来人》中就能感受到。”

我在仲松为展览所做的视频中看到傅鸫,他正抿着嘴笑嘻嘻地说:“到这个年岁了,开心特别重要,哇!还有同学们这样难忘的一段记忆。”

“为什么他是我们中职业水平最强的艺术家”

“我们的展览没有很高的学术要求,但是一个很认真的展览。挑选作品时,我们要求有代表性的,像马军的瓷作品。”我们的面前是马军的一辆瓷车,仲松介绍,瓷一直是马军的创作题材,车也一样,车是现代工业的一个代表,而陶瓷是我们的过去,两个文明时代的高科技,马军通过烧瓷的方式把它们结合在一起,“这是他的一个表达方式。”

马军是山东人,现在是一位独立艺术家。他给仲松的感受是一个努力生活的人,有追求,对自己有严谨的职业规划。“从上学时到现在,他的每张照片都写上拍摄时间和地点,对自己的资料整理得清晰严谨,从中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要求,这也是为什么他是我们中职业水平最强的艺术家之一。”

马军的陶瓷作品《心经》是一个翻开的折页,悬挂在深灰色的墙壁上,像是金光闪闪的金属挂件,很是夺人眼目。马军很高产,三层有一隅空间全是他的作品。上世纪80年代的录音机、电视机、香奈儿口红和香水,都是瓷质的。

马军在视频中说:“30年,不算长也不算短,一味为了吃吃喝喝,我觉得没啥意思,做一个展览挺酷的。对于艺术,我们都还是小学生,有那么多探索未知的可能性。这个展览对于大家来说是一个提醒,是一个新的开始。”

史仲颖是一位签约画廊的职业艺术家,他的作品是佛教主题,不锈钢材质,却通体通透。郭建伟的作品则是半透明的3D打印人体,名为《风雨无阻》,他也是一位老师,人在大连。

94级雕塑系的两位女生,是王琪和雷琳。王琪现在是电影学院的老师,是班里最小的学生,她提供了一组人物个性化的肖像作品,仲松说那是她的重要方向,已经做了多年。“她是从地方普通高中考上来的,是好学生类型,看她的作品每一步都很严谨。”她的另一件作品是一个坐在地上的年轻姑娘,双腿伸直,掉了一只高跟鞋,仔细看,手指上戴着婚戒,脸上是迷茫的神态。

雷琳一直待在法国,在仲松看来,这位女同学一直在寻找自己,总想通过外部从事的工作找到自己,“比如她毕业后去法国巴黎美术学院重新上学,居然从本科开始学建筑,等于把自己清零了,之后她发现两种艺术差距很大,现在又回到起点做雕塑。”同学们聚在一起开策展会议时,雷琳对自己选哪些作品参展始终拿不定主意,“她曾想把在法国做的陶瓷作品运过来,我们都劝她千万别运,就用放在国内的作品就好。”

张弓人在德国,用一部影像作品《黑狗》参展。仲松介绍,张弓有一段时间带着家人住在巴厘岛,他坐在沙滩上,经常看到一只黑狗在他面前的海里游来游去。他若有所悟,便连续拍摄,之后将视频无缝连接,“我们看到的就是一只黑狗不停地游泳,我觉得他是借黑狗的循环往复表达一种规律和孤独。”

“重要的是学校氛围是获取知识的环境”

仲松的作品是《光之塔》,光之塔高一层楼,在展厅中央,整体黑色,塔尖散光,显得内敛又神秘。塔是仲松近年来的主题,展厅里除了他为展览做的新作品《光之塔》外,还有一个木质的隋唐密檐塔,这座塔的每一层都是一个箱子,盛放着不同时代的书。仲松认为,塔是人类文明中很具代表性的符号,是人类永恒的表达。

仲松回忆,当年自己在美院读一年级时听了一个关于设计的讲座,之后便对设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曾试图转到设计系,但没成功,后来他自学,在图书馆去看设计书、学设计史,完成了大部分设计系的课程。毕业以后,他也选择了设计行业。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学什么专业不重要,重要的是学校氛围,是获取知识的环境,走上社会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其实上学时有一段时间我对附中和央美的教育都不是很满意,我觉得应该更自由。大学时我写过一篇毕业论文,谈‘美术学院的教育’。好像当时要在课堂上读,我记得我读完后,老师都不吭气,也没理我。”仲松毕业后的实际感受是,在那个年代能够选择美术教育,对自己一生的影响都是很好的。

仲松毕业时参加了“浦东发展10周年城市雕塑全国竞标”,他的作品《日冕》中标。仲松不仅关注雕塑的艺术性,也注重实用性和社会价值,努力将雕塑艺术融入人们的生活中。之后他为上海浦东制作的著名地标《东方之光》,也成为他的代表作之一。《东方之光》以跨世纪的重大时间为主题,具有计时功能,设计精巧且计时准确,因此广受好评。

在雕塑艺术领域取得显著成就后,仲松决定转型做设计,希望将自己的作品与更多的人产生联系,并赋予作品实际的功能和社会价值,这也成为他后来事业的一个主要方向,他通过做家具、做中国生活方式的器物,实现实用美术对人的影响。他的设计作品包括上海国家会计学院的《公正柱》、上海五角场交通枢纽标志性构筑物及下沉广场景观等。他倡导中式极简的设计理念,认为设计应该体现中国身份和文化特色,同时也要符合现代审美和实用需求。

仲松感叹,我们这一班人从20岁开始选择做雕塑,未来到80岁还在做,我觉得挺好。

对于这一次重聚办展,陈国东说:“通过这个展览,不仅使本班的同学聚在了一起,还有上下届的同学和朋友,特别开心。”史仲颖说:“30年前,我们因雕塑而结缘成为同窗,30年后,我们以展览的形式重温同学情浓。”王琪说:“能以这么美好的方式再次相聚,我很感动,这么多年,大家都还保持着创作的状态,多么难得。”而他们共同的心声是:“感恩母校,感恩老师,希望纪念展览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再过五年、十年,还能一起感动。”

展览终将结束,这些艺术家们的故事和作品将继续激励着新一代的艺术家和观众。他们的作品不仅是对过去30年的回顾,也是对未来无限可能的展望。这次展览不仅是一次艺术的盛会,更是一次心灵的交流,它让我们看到了艺术的力量,以及它在人们生活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期待这些艺术家们在未来继续创作出更多触动人心的作品,继续在艺术的道路上探索和前行。

文/本报记者王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