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式Moneyball(上):老子有錢?沙烏地的英超球隊收購案

全球疫情大乱的2020,让足球体育圈坠入无底的亏损深渊——这是逢低买进的好时刻?还是烂尾产业的崩溃开始?图为英超开赛后,无观众球场的消毒作业。 图/美联社

与成千上万把事业分布欧洲、甚至是全世界的商人相同,2020年对于弗莱瑟集团(旧名 Sports Direct International)的老板阿胥立(Mike Ashley)来说,可真难熬,而且还会再继续难熬下去。

作为伦敦证交所及 FTSE 250指数的成员,疫情爆发后,弗莱瑟集团股况疲软、市值下滑,封城禁令也让以体育用品及平价服饰零售为主的弗莱瑟集团,被迫关闭旗下超过80%的门店,还得处理近2万名员工的资遣补助问题,在现金流上遭受了严重打击。看不见尽头的疫情,加上市值与金流的双重压力,对阿胥立来说,要让集团生存下去,把手上还有价值且处理上无惧病毒的资产、同时也是英格兰东北地区的唯一英超球队——「喜鹊」纽卡索联(Newcastle United FC)——以3.5亿英镑高价兜售,便是不得不加快进行的手段。

每个球季上亿英镑的电视转播金收入、买卖球员而生的暴利,加上喜鹊与自家事业间的紧密联系,能发挥双重、甚至多重品牌效益,让阿胥立多年来都难以割舍这块肥肉,但这回真的火烧屁股了。所以当伦敦私募基金 PCP Capital Partners 主理人史达芙莉(Amanda Staveley),提出3亿英镑(折合约新台币115.3亿)的报价时,阿胥立也不作他想,收下了PCP的订金,并在2020年4月将买卖备审资料交给英超联盟,只待官方通过新老板的身家查核完成交易。

而喜鹊的「准」新老板并非仅占整桩交易10%份额的 PCP,或同样插股10%的英国次富房产大亨鲁本兄弟(Reuben Brothers),而是占了80%份额的,具国家主权基金身份的沙乌地阿拉伯公共投资基金(PIF)。于是,近年来几乎形影不离的「仇人」卡达,也不甘寂寞地跳上擂台从中作梗,试图阻挠转卖。

本就在各领域上争战不休的「卡沙之争」,战场再开。阿胥立本想把喜鹊转卖给 PIF 变现的如意算盘,不料在纠缠了一个春夏后,交易却在今年7月底宣告破局。然而喜鹊收购案的失败,就代表「外国糖爹」沙乌地不会卷土重来吗?

生产全球最多石油财富的沙乌地阿拉伯,会是登陆欧洲足坛的新一代「阿拉伯干爹」吗?图为沙乌地的圣地麦加朝觐日常,与墙上的国王(右)、太子(左)像。 图/美联社

▌等等,为什么要买球队?为什么买的是纽卡索联?

在足球继续稳坐全世界最受欢迎运动的背景下,英超联盟已是全球最富有、收视率最高的运动联赛之一。而根据德勤会计事务所2019年的报告披露,一支英超球队每年以商业收入(包含每季电视转播权利金每队介于1亿至1.5亿英镑间)扣除雇员薪水的营运净收入,平均为约9,000万英镑(喜鹊为约7,100万英镑,排名后段球队介于1,800万至5,400万英镑不等)。

如果加进除薪水外最大支出的球员转队费,平均每队近5,000万英镑的支出(排名前段球队如利物浦队、切尔西队等则皆超过1.3亿英镑支出)一同计算。可以说,要经营一支普通英超球队,单是业内收入稍嫌不足,必须时时勤俭持家、精打细算;若欲经营一支英超豪门球队,则更须足够的银弹储备——而任何一支英超球队,都视电视转播权利金为最重要的收入,这也显然给了转播媒体更大的潜在话语权。

以「中段班」排名,及每年营运净收入来说,喜鹊的卖价看似昂贵,但对于富可敌「球」的 PIF 来说,是完全能接受的价格。而这个入手英超球队的时间点,也正好切中了联合王国刚离开欧盟、受到疫情冲击,同时因香港国安法及华为5G等国际政治事件,定调将与中国投资方及下游厂商渐行渐远,亟须更多非欧盟、非中国资金投资的时机。3亿英镑卖价也比阿胥立的预设卖价更低,对有银弹、但仍想精打细算的 PIF 来说,还像是捡了个便宜。

豪门球队不是有钱喊价就能买到的,像是今年英超冠军利物浦,就是极具政治经济影响力与代表力的顶级球队。 图/法新社

那么,为什么有钱人(及有钱国家们)在资金充裕前提下,一有投资窗口出现便想尽办法要投入运动及足球产业呢?最接近实务面的答案,来自《Sport, Business and Management》期刊主编 Simon Chadwick 的注解:

离岸资产化、软实力扩张及国家形象再造。

欧陆媒体普遍把拗口的「离岸资产化」唤为「sports-washing」:将以各种手段赚进的斗金,及出售化石能源产能而获得的利润,透过购买球队「洗」成稳定、干净的正资产。即使很难让球队帐面上真正大量获利,但「给洗」,便没问题;而买下的知名球队,往往本身已有雄厚在地支持及知名度,买主也可借由球队东征西讨与赛事的全球转播,将自家财富更有效率地转化成文化软实力。

另一方面,如《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ystems and Society》期刊评审 Gary Evans 所说,「精准地绕过法规,以赞助形式注资」,球队的球迷层与受众们会更认识「来自某某国的慷慨金主」及其背后的国家势力,对其国际形象提升上也将助益良多。因此,球队、媒体网路,或大型体育赛事本身(如世界杯会内赛等)便变成良好投资标的,成为近年间大量来自中东、印度及俄罗斯的资金涌入运动资产市场的最大原因。这种玩法行之有年,比起近年「一带一路」对体育事业的投资,来得更有规模,也玩得更加成熟。

投资足球拓展软实力的代表,即以阿布达比控制、英超近10年的霸主球队「曼城队」为代表。 图/路透社

虽然大部分的外资球队,时常招致「暴发户」的讽刺骂名,但像是2016年创下平民奇迹、勇夺英超冠军的「莱斯特城」,就因泰国老板维猜((Vichai Srivaddhanaprabha)的安排,而成为泰国最受欢迎的「第一球队」。图为莱斯特城英超夺冠后,荣归老板的泰国故乡,于曼谷街头游街庆祝。 图/法新社:

莱斯特城与威猜的「英泰佳话」,最后因2018年威猜搭乘的直升机,在莱斯特城主场比赛后坠毁于球场身亡,悲剧落幕。但后续全城的哀悼,仍证明了威猜的投资是值得。图为莱斯特球场外,前来为威猜祈冥福的泰国僧人。 图/美联社

沙乌地阿拉伯绍德王室现阶段国内的两大执政方针,分别是中长程造镇计划「超级城市」尼翁与达成「愿景2030计划」。愿景2030中最重要的目标,便是提升沙乌地的国际地位。若能在如英超般的世界级运动联赛中,以上述软实力扩张的方式,逐步改变外界对沙乌地的刻板印象,甚至引介英超在尼翁或国内其他地区进行海外赛,进而吸引更多国际观光客,对于有资金、但大饼画好仍未出炉的绍德王室来说,加减下来,相当划算;此外,抢夺卡达握在手里的英超转播权,进而挑战其媒体霸权,对于想巩固中东地区「话事人」角色的沙乌地来说,也十分诱人。

尽管也有一些球队转手大财团后,未如预期拥有美好结果的前例,如被私募基金 SISU 买下的考文垂城队(Coventry City FC)及转卖给印度知名食药集团 Venkys 的布莱克本流浪者队(Blackburn Rovers FC)等,但 PIF 这回毕竟是背着「国家队」旗号出阵,加上与卡达之间「输人不输阵」的根本原因,即使帐内资产受到近期石油期货价格波动影响而缩水,绍德王室阮囊仍堪称雄厚,授权 PIF 大力投资球队,至少不在对手及盟国面前漏气,实属合理。

但不顾球队所在地市场大小,及当下的商业价值,就过急、过快地投资,也有失败的案例可循:曾是西甲劲旅的马拉加队(Málaga CF),正是卡达王室家族的阿布笃拉(Abdullah Al Thani)在2010年的购买标的。买下球队后,阿布笃拉也曾为其大力引援,但因引援眼光短浅,与未在长期青训计划投入资源等种种因素下,效果不佳,时至今日已跌至次级联盟,当年的重金引援,也无一留在球队中。

此外,砸下重金,但却迟迟未获相应成绩、杯赛冠军等,让投资者的软实力扩张及形象再造未如预期顺利,也是中长期的投资隐忧,甚至会让金主考虑撤资止血。这点在同样为卡达王室持有的法甲豪门巴黎圣日耳曼队上亦可见端倪。

要如何从「土豪球队」变身为「顶级豪门」?巴黎圣日耳曼的卡达故事,也证明了这并不简单。 图/美联社

喜鹊位于英格兰东北部的纽卡索,与位于西班牙东南部的马拉加相若,并非自家国内的商业核心,也非如伦敦(欧洲金融中枢)、巴黎(法语系国家目光所向的核心城市)、马德里(西语地区及拉丁美洲的文化辐射输出点)、米兰(拥有义大利国内市场及对巴尔干地带的影响力)般具有良好区位及文化地位。

即使上座率高,球迷忠诚度也够,但比起原先 PIF 规划购买、却未能到手的头号目标曼彻斯特联队,喜鹊现阶段的腹地区位、商业价值及全球知名度,都差了不只一个档次。且就算是几个富豪资金入主后成功改变球队的例子,如巴黎圣日耳曼队、切尔西队与曼彻斯特城队,也普遍需要至少3-4年时间,才能让足球圈内接受「你已经变成不同档次球队了」的事实,并慢慢达成「兵强马壮」的既定目标。

加上近年间为避免「sports-washing」落人口实,英超联盟对经营层身家背景的审查愈加严格——如被评价「跟华尔街那群滑头完全不同」的史达芙莉和 PCP,曾仲介阿布达比资金于2008年购入曼彻斯特城队,及差点仲介杜拜资金买下利物浦队,过往掮客们长袖善舞的盛况已不复在——这类挟举国之力的投资能否立竿见影、或在一个商业循环的5年内丰收?问号还是得先划上。

——▌接续下篇 〈阿拉伯式Moneyball(下):卡达与沙乌地的「干爹争霸战」〉

——▌接续下篇 〈阿拉伯式Moneyball(下):卡达与沙乌地的「干爹争霸战」〉

一度期待「沙乌地干爹」能扭转球队命运的纽卡索球迷,是错过了真爱?还是避开了危机? 图/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