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锢的学术良知
(图/本报系资料照)
知识分子对社会的贡献,除了良知,还要建立在自由的思想;同样地,不管教学、研究或服务,学者的知识必须能获得专业上的尊重。当学者30多年,学术研究与社会服务分不开,特别是乏人问津的冷门课题,不敢言开疆辟土,至少依循着念博士班的初衷,主攻副修的专长针对国家面对的挑战,甘之如饴。
学术界本来就有门户之见,对同样的议题,社会科学里头的不同学门难免有不同的切入点、考察方式及药方。即使在同一个学门,能有相互竞争的途径或典范,应该是健康的。大学教授的研究主要看计划,学门召集人定夺生死,落单户不易生存,富者恒富、贫者恒贫。我半路出家,没有歪嘴鸡挑食的奢侈。
最常见的审查意见是这个计划不值得做,弦外之音是不知要找谁来吸纳;既无法未雨绸缪,真正出了大事,政治人物不免兴师问罪,「你们学者都在做什么,怎么没有人研究?」最令人生气的是审查人根本是外行人,对于你的回应一律来个叶名琛不理。我埋头写论文出书苦中作乐,靠每年得国科会甲等奖苟活。
好多年前,出版社打算出一位老前辈的全集,却被晓以大义暂时抽掉比较敏感的文章。我相当纳闷,一个人的终身志业并非只看最后成功、或「正确」而「可使用」的部分,难道心路历程的转折不弥足珍贵?我干脆转一个弯,你愈不让大家知道的愈想探讨,可惜被国科会打回票,原来,威权思想是不分立场。
一回受邀撰写论文探讨「台湾独立运动」,我作了一些反思。长辈风闻表示希望能先看初稿,建议拿掉比较有争议而尴尬的陈述。我百思不解,海纳大川,何必做选择性的失忆?几年后我带小孩去国泰医院看病,一位高壮的大哥跟我热络地打招呼,仿佛回到大学时代,原来是被消音、写《夜行货车》的陈映真。
多年来我从事学术掮客,主要的任务是根据课题找学者写论文探讨,然后出版书籍,前后应该有百场左右。重点在于如何拜托人家愿意共襄盛举,也借机会操兵、让圈外人认识。社会本来就是比较势利眼,所以我花了不少功夫在从事说服工作。可惜政治颜色泾渭分明,能力所及,还是很难跨越鸿沟,不是国家之福。
在太阳花运动的时候,我们办了一场「认识各国自由贸易协定」研讨会、也出书,先前莱猪进口议论纷纷,政府说有助于加入《跨太平洋伙伴全面进步协定》,知识报国,我们也筹备研讨会。主事者临阵食言而肥,理由是既有座谈会,不必多事;问题是,口头报告不能跟学术论文相提并论。箭在弦上,当然不能半途而废。
多年来,我花了不少时间陪酒转台,无非寻觅孟尝君,不免被讪笑「你们的研讨会没有人要来、三民自不报导、出书没人买」。酒后吐真言,大哥终于承认,是被某前部长训诫不能办,才恍然大悟,从座谈会、巡回演讲,到公投辩论,一条龙服务。学术如何不知,从此出人头地、平步青云,斲丧的是学术的诚实。
人生是很奇妙的,我依然如故,虽然失去一些东西,却无意得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