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省司机:你看他坚定的神情 这才是政治家

图为郝柏村出席1993年国大临时会闭幕式,振臂高呼「中华民国万岁」。(本报资料照片)

家传(天下文化)

二○一七年,我请郝伯伯替《顾正秋回忆录──戏传》写序,他赞美妈妈反串武将的气势:「万人列队,我一出场,一声立正,鸦雀无声......我们没有听到立正的口令,全场肃静,就连衣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看到这些形容,不禁让我想起一九九一年在小金门看到的郝伯伯,当时虽然已卸戎装,神采仍然威风凛然。

郝伯伯任行政院长时,常到各地走动,视察民情。有一次要去小金门,特别邀请妈妈旧地重游,我与仁喜有幸随行,得以领受郝伯伯一级上将的威仪,也看到他所说的「目中无人」、镇定自若的气势。

郝伯伯戍守小金门是一九五八年,升任第九师少将师长兼战地指挥官,在八二三炮战时屡建奇功,很受当地官兵敬重。我们随他去小金门时,我在一面墙上看到一幅壁画,啊,那在坦克车上的统帅不就是郝伯伯吗?我跟郝伯伯指着说:「郝伯伯,这画得好像呀!」郝伯伯说:「在哪里?」我指给他看,他大笑说:「这壁画在这里这么久,我怎么都不知道自己在画里?」我问旁边的侍卫:「你们为什么不跟郝伯伯说呢?」他畏畏缩缩的回答:「我们不敢说!」

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两栖蛙人部队,他们有着强健的体格,黝黑发亮的古铜色肌肤,一字排开的向郝伯伯立正行礼;也让我感受到他们在威武的神态里,流露了对郝院长的敬畏气氛。

郝伯伯生命里的大事之一是一九九三年一月三十日,在国民大会高呼「中华民国万岁......,」后宣布辞去行政院长职务。那天,我的驾驶载我返家途中,出乎我意外的说:「我赞叹郝柏村高呼『中华民国万岁』的作为!妳看他那坚定的神情,不羁的肢体动作,做一位军人,一位院长,坚守他的原则,这才是政治家,伟大的领袖!我看啊,我们很难再找到拥有这种气魄的领袖了!」

这位驾驶,政治偏绿,对世事常流露讽刺与埋怨的口吻,我平时不太愿意跟他谈论政坛之事,因为经常一谈他就说:「你们这些外省人......」,让我很难心平气和。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特别的日子,他对郝伯伯这个「外省人」所表露的赞佩之情。

郝伯伯是时代的大人物,辞退公职后,才有闲暇跟我们多些聚会。但是,他很少谈政坛往事。那些过去的事,如过水无痕般的不存在,郝伯伯依然在浓黑的双眉之间展现气势过人的胸襟与谦谦君子的名士风度。

我记得在一个聚会中,郝伯伯迟了几分钟,他说是去体检,发现头壳里有片金属。郝伯伯解释说,他回想大概是一九三八年在广州抗战时,他的炮兵车队遭到日军战机的扫射;身旁的驾驶当场身亡,他也头破血流......。他那时年轻气壮,头皮伤口痊愈之后生活照常;一直到那天健康检查,才知道自己头壳内有子弹碎片......。

大家听了郝伯伯的故事都惊讶不已,说他「命大」;郝伯伯笑了一下,再说了个「命大」的故事:八二三炮战时,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的金门岛,受到四十七万发炮弹轰击,有一次他刚离开办公桌,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办公桌已被炸得粉碎。我当时边听边想:郝伯伯半生戎马,经历过无数枪林弹雨,必须穿越多少生命交锋的关头,才练就了无惧无畏的镇定性格,有勇有谋的宽阔胸怀。

郝伯伯退休后,也自称「以二等兵的身分加入」,跟辜振甫先生等名票一起学习清唱,从不缺席。二○○一年五月二十九日,还正式在「新舞台」演出《空城计》,饰演足智多谋的孔明。在舞台上,他台风稳健的轻弹古琴,悠悠唱着:「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其他票友对于登台演出都会紧张害怕,郝伯伯笑说,只要用「目中无人」的哲学,就能勇敢的走上舞台。但他见到我母亲,每次都很谦虚的说:「妳是舞台上的一级上将,我是二等兵。」郝伯伯除了唱戏练身,也打牌练脑。他打牌有「三不哲学」:「不跟家人打、不跟部下打、不跟有钱人打」。仁喜受惠于这「三不」,也曾有幸做郝伯伯的牌搭子。郝伯伯来我们家打牌,总会带来难得的金门黑金龙,以及有名的「郝家米花狮子头」,让我们大饱口福。

回想起来,我们何其有幸,能跟着母亲认识郝伯伯、郝妈妈,并有幸跟他老人家过上几日悠闲快乐的岁月,体会到他是个大将军、大宰相,也是深谙生命哲学的艺术家。

如今,郝伯伯在郝伯母与我母亲之后,也以百岁高龄辞别尘世。我与仁喜,在不舍与感伤里,不时想起他在《空城计》里的唱词:「我本是卧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诸葛孔明的才德、智慧、风骨、修养、情操,都在郝伯伯的生命里体现。

郝伯伯的灵堂简约朴致,庄严的气氛中,粉红粉白翠绿嫩黄的花朵盛开,高矮大小的玻璃花器透着光影。仁喜与我,在郝伯伯大殓之日向他老人家上香。郝伯伯蒙福洗礼,倚靠神的慈爱,走完人生,也在我们心中留下永远慈祥的威仪。(三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