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考古学家袁靖:入“坑”三十年,细讲那些精彩瞬间|访谈

文博时空/文文博时空 作者 安富建

图|袁靖、杜广磊

央视曾有一则报道:几位食客在饭店吃饭,点了一道烤羊腿,端上来的却是烤猪腿。

他们一眼就看出来不对了。猪和羊的肩胛骨完全不一样。

如果换了普通食客可能很难发现,店家企图“挂羊头卖猪肉”,用更廉价的猪肉替换羊肉。但是,偏偏这中间有两位是动物考古学家,店家浑水摸鱼未能得逞。

他们当场和店家指出,对方心服口服,为其免单。

这桩“指猪为羊”故事发生在 2016 年,当时还上了热搜。

两位新闻当事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吕鹏和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李凡,是中国资深动物考古学家袁靖教授的学生。

去年,袁靖也有类似遭遇,“做动物考古研究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在吃带骨头的肉时总会留意动物骨头,总要看看这是哪种动物的,哪个部位的,是左侧还是右侧。”

在饭桌上,动物考古学家是身怀绝技的“扫地僧”。只要打眼一瞧,就能看穿一根骨骼的来历。根据出土的动物骨头判断动物的种属,是他们的基本功。

对袁靖来说,饭桌上的“火眼金睛”,聊作是茶余饭后的趣谈。从 1993 年赴日本留学回国,后来成为中国动物考古与科技考古的领军人物,至今,袁靖和动物考古打交道已经整三十个年头。

商代青铜猪尊 湖南博物馆藏 袁靖供图

1995 年,在河南省渑池县班村遗址,一个距今 4000 多年的土坑里,袁靖将一堆碎骨头拼成了七只完整的猪骨架。这是中国考古界第一次拼对成功动物骨头。

今年,72 岁的袁靖退休了。

从 2023 年 7 月起,袁靖卸任复旦大学科技考古研究院院长并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退休。此前,袁靖曾主持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中心的工作,任职中心主任十余年。中国动物考古学者的队伍也从袁靖参加工作之初的寥寥数人,增加至 100 人左右。

“退休后感觉十分轻松,没有什么工作压力了。现在主要做一件事,学生要给我出一本访谈录,讲我的人生和科研故事。从小时候讲起,现在就是每天写一点这方面的内容,慢慢积累。我现在很愿意做这样的事情。”袁靖说。

工作台前的袁靖 袁靖供图

文博时空邀请袁靖先生分享他三十年考古人生精彩瞬间,以科技考古还原“雍山血池秦汉祭祀遗址”数百年进行祭天大典的故事,补足《史记》残缺的历史细节,并讲述一个动物考古学家眼里“十二生肖”动物不一样的面向。

这也是袁靖退休后第一次接受媒体采访。

(本文对中国动物考古学领军人物袁靖先生,和下一篇刊发的对中国植物考古学领军人物赵志军先生的专访,“双璧”合并为中国动植物考古学家访谈“姊妹篇”而推出。)

01

因“特洛伊木马”传说入“坑”

拼出中国第一个完整动物骨架

1977 年,北京大学西语系英语专业毕业的姐姐袁明,翻译了一篇 Lost cities(《消失的城市》),文章讲述了西方学者海因里希·施里曼寻找特洛伊城的故事。当时,还在临潼县的陕西省生物制药厂当工人的袁靖看到了这篇文章。

德国人施里曼,一个百万富翁对希腊神话特洛伊“木马计”深信不疑,迷恋上了考古。依据荷马史诗的记载,“木马”里藏着的希腊人里应外合大败特洛伊。1873 年 6 月 14 日,施里曼挖到了金子,他认为这是遗失的“普利阿摩斯(特洛伊国王)宝藏”,眼前的残垣断壁出自失落王国“特洛伊古城”。

这一消息顿时成为欧洲各大报纸头版,所有人都在谈论。

后来的考古学家发现,特洛伊的位置其实在宝藏所在地层之上。但是,施里曼揭示了古希腊人的秘密,把历史从书桌前解放出来,成为了考古学上的传奇。

100 年后,这个故事打动了袁靖。

“我读完姐姐这篇文章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开始对考古学有一种向往。这是我后来报考西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的一个重要原因。”袁靖说。

之后,袁靖前往日本留学专门学习动物考古学并取得博士学位,掌握了新的研究思路和方法。

1993 年,袁靖梦想成真。在距今 8000 年到 7000 年的内蒙古赤峰兴隆洼遗址,袁靖第一次踏入考古工地现场,正式入“坑”了。

“考古人员当着我的面,揭开一座半地穴式房址上遮着的塑料布。我一眼就看到在房址的墙边上摆放着一堆猪、马鹿的头骨。看到这些动物骨骼,我非常兴奋。因为我认识这些动物骨骼是什么动物的,是哪个部位的。”袁靖说。

其他考古人员看不懂的动物骨骼,经袁靖的观察、测量和记录,背后藏着的故事一一显形。

在这个遗址的墓葬里,一位死者的一侧摆放着两头完整的猪骨架。两头成年猪,一雌一雄。雌性与死者的上半身平行,雄性与死者的下半身平行。袁靖认为,“这可能跟古人的生死观念有关,体现了死者的特殊身份。”

袁靖见到的兴隆洼遗址的人、猪合葬(两头猪,一雌一雄) 袁靖供图

在兴隆洼遗址和动物考古现场的初次接触,增添了他的学术自信。袁靖说,“这种经过刻苦努力,第一次在中国的考古工地上初试锋芒带来的自信心、自豪感,在以后整理、研究多个考古遗址出土的动物遗存时,在发现一个又一个反映古人和动物相处的有意思的现象时,一次又一次地荡漾在我的心头,一直伴随着我这几十年的研究岁月,终生难忘。”

埋在地下几千年的动物骨骼或散乱或破碎,骨架拼起来能够了解更多信息。1995 年,在河南省渑池县的班村遗址,初入考古界的袁靖“一战成名”。

一堆碎骨乱七八糟散落在土坑里。袁靖把它们一个个拼起来。拼好之后,陈列在标本架上他回了北京。不久,时任中国历史博物馆馆长的俞伟超教授陪同中国地质学的泰斗刘东生院士(2003 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得主)到班村遗址视察,在标本室看到了完成的拼对骨骼陈列,全身基本完整的猪骨。

不是一头,而是七头。从骨骼可以推测,“当时埋了七头不同年龄的猪”。

刘东生院士看到之后非常高兴。上个世纪30年代,刘东生院士在殷墟遗址整理出土的动物骨骼时,就先去肉铺买猪等动物的骨头,拿回来做对比的标本,开展动物考古研究。他对动物考古怀着特殊感情。

古人生活场景的细节得到还原。考古学家推测,4000 多年前,生活在河南西部的古人进行过一项宗教性活动,在仪式上使用了七头猪献祭。

“俞伟超教授回到北京后就给我打电话。他兴奋地对我说,将考古遗址中出土的陶片拼出一个完整的器物,这样的拼对我们已经做了几十年,但是拼对动物骨头,是从你开始的。”袁靖回忆说。

猪,不仅是中国人最主要的肉食来源,在古代也作为主要殉葬品,寄托了古人的精神一角。最早的家猪,发现于河南省舞阳县贾湖遗址,距今大约 9000 年。

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出土家猪标本 袁靖供图

在黄河流域,从距今 7000 至 5000 年开始,遗址中出土的猪骨数量,已经占据全部动物骨骼的大多数。

河姆渡遗址的陶家猪 袁靖供图

《礼记·祭统》提到,凡祭祀所使用的牺牲之肉,骨有贵贱之分。商人用后肢的大腿骨祭祀,周人认为前部的肩骨更好。

“尽信书不如无书”,《礼记》的这条记载未必符合历史真相。

对商末周初的“山东省滕州市前掌大遗址”及多处商周时期的遗址的研究,袁靖发现在墓葬中随葬动物的肢骨都是前肢,“我们确实没有发现过一例(商、周人)用后肢随葬的实例。”可能是后肢靠近排泄处,古人认为“不洁净”。因而,周人祭祀其实是继承了商人“贵肩”(前肢)的传统。

偃师商城祭祀用 4 头猪 袁靖供图

从特洛伊宝藏传奇产生考古兴趣、第一次进入考古现场、拼出七头完整猪骨、通过考古研究修正史书……一步步迈过的坎,一个个考古生涯的里程碑,是什么吸引袁靖把 30 年时光都投入在动物考古研究?

“说到底是一种报效祖国、实现人生价值的情怀吧。同时,我也不断从自己的研究结果中看到社会上各个方面的认可。这也是一种鼓舞和鞭策,推动我不断沿着这个方向努力前行。”袁靖说。

02

秦汉君主祭天数百年

史书不写的用“马”秘密

中国历史数千年未曾断档,秦汉建立的大一统成为关键节点。在此前后,俨然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遗憾的是,一些重要礼仪规范形态,史籍记录并不详细。

“礼”失而求诸“野”——野,田野考古也。

陕西凤翔,一个小村子的名字,让人闻之变色:“血池”。

2016 年的一次考古发掘,找到了从战国至秦汉持续了数百年的一处祭祀圣地,揭开了“血池”名字的由来:

一些祭祀坑构筑规整却空无一物,可能盛放过宰杀牺牲的血。因“血祭”而形成“血池”。

血池遗址,坐落在雍城(今陕西凤翔)郊外,数代秦国君主曾前往祭祀。在迁都咸阳之前,秦国曾置都此地三百年,是老秦人心里的“圣都”。嬴政祭祀天地列祖,告知亲政的消息。

“雍城遗址”与“血池遗址”的位置关系

秦亡汉兴。雍城逐渐荒废,但雍郊祭天场所保留下来。

汉武帝是前往雍郊次数最多的一位皇帝。一次祭祀途中,在雍城附近,汉武帝“获一角兽,若麃然”。有官员称,此乃麒麟,祥瑞。回来后,汉武帝改元“元狩”(公元前 122 年)。

自秦国东周时期置都雍城以来,止西汉晚期,雍郊祭祀长达五百多年。

对于这一最高规格的国家祭天仪式,司马迁在《史记》中有明确记载。尽管如此,一些内容书中并未涉及,比如“若至俎豆珪币之详、献酬之礼,则有司存。”相关部门的记载,并没有像《史记》一样保留至今。

血池遗址发掘,复原诸多细节,成为考古学“证经补史”的经典案例。

“雍山血池秦汉祭祀遗址”,获得“2016 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袁靖和多位研究人员一起参与研究出土的大量动物祭品——“马”。

“血池遗址”的殉马-1 袁靖供图

在血池遗址,祭天用马牲占比高达占90%以上,在马、牛、羊献祭之物“三牲”中最多。

原来,西北多马,秦人以为周天子养马著称。雍郊祭天,以马代牛(李零《十二生肖中国年》)。

铜奔马 东汉 甘肃博物馆藏

血池遗址出土的大量马骨是动物考古的一个“富矿”,能够深入揭示古代祭祀行为。

通过对一个祭祀坑 26 匹殉马骨骼做了动物考古研究。“在重现秦汉时期祭天用牲的史实方面,动物考古学做出了独到的贡献。”袁靖说,“不仅仅有形态学的研究,还涉及古文献、古 DNA 分析、碳氮稳定同位素分析、锶同位素分析等。”

“血池遗址”的殉马-2 袁靖供图

在皇帝到达血池祭天之前,礼仪官员首先会从全国各地挑选马、牛、羊。

殉马需要什么标准?用弱、用小。

通过对马骨的 DNA 测定等,研究人员发现:殉马基本是体质较弱的驽马,步态、爆发力、灵活度等运动能力比不上战马。

对那个马坑出土马骨的形态鉴定后,确定坑里的殉马有 18 匹公马,8 匹母马,大多为一岁到一岁半左右,符合《史记》说雍郊祭祀用“驹”。

殉马从各地征调而来,可能是各地进贡。

这一结论来自古 DNA、锶同位素、碳氮稳定同位素等多重科技考古分析技术的验证。比如,马的锶同位素研究显示,殉马来源地距离雍山血池遗址超过 100 公里,背后可能存在一个高效的祭祀牺牲管理系统。

“血池遗址”的殉马-3 袁靖供图

作为祭祀之用征集到血池的马匹,要集中饲养一段时间。

通过碳氮稳定同位素的研究发现,殉马生前的食物有些以C3植物为主,有些以 C4 植物为主,有些兼有 C3 和 C4 植物——这说明殉马的来源复杂。但是,在宰杀前它们都被喂食了大量小米(粟、黍等 C4 植物)秸秆等草料。这符合《周礼》记载的“系于牢,刍之三月”。

殉马的毛色,以栗色为主,还有骝色和黑色。颜色取向,或许出于仪式需要而特别选择。

玉马 西周 山西博物院藏 曲沃县北赵村晋侯墓地出土

汉平帝时(公元 5 年),王莽上奏,罢除雍郊(五畤)祭祀,建议依照周礼以都城南郊祭天、北郊祭地。此后,这一国家祭祀制度取代了雍城的郊祭,延续至隋唐、明清,一脉相承。

考古学家刘庆柱曾评论雍山血池遗址:“就该遗址的科学性、祭祀者与祭祀对象的历史重要性而言,都是以往所有祭祀遗存不可与之同日而语的。”“根据《史记·秦本纪》的记载,甚至可以从祭祀文化追溯到五千年中华文明不断裂的源头”。

03

从考古学家眼中

看到不一样的“十二生肖”

2014 年,袁靖在《中国文物报》刊发《马年说马》。此后,每年春节前一篇,科普十二生肖动物考古趣闻,到今年的《龙年说龙》,未曾中断。去年,系列文章集结出版,成为袁靖首本面向普通读者的科普书籍《动物寻古:在生肖中发现中国》。

用手铲一点点挖出动物骨骼,或在实验室寻找骨骼蕴藏的信息,动物考古学家触摸的“十二生肖”,有了另一种打开方式。

子鼠

动物考古学家十分喜欢的动物。人的居住点多有老鼠出没,垃圾堆也是老鼠食物来源,老鼠骨骼有不少人类生活的信息。

骨骼内“锶同位素”能够提供动物迁徙信息。土生土长的老鼠,骨骼是当地“锶同位素”测定的“标尺”。借此,可以研究其他动物的锶同位素比值与之相同与否,如果不同,则可以推断当时存在迁入现象(比如地方向中央政权“进贡”或文化交流)。

丑牛

镶嵌绿松石卧牛 战国 平阴县博物馆藏

北方最常见的黄牛骨骼,最早出现在距今 5600~5000 年的甘肃地区的遗址中,距今约 4500 年进入中原地区。袁靖团队首次提出“中国黄牛是外来家养动物”,起源于西亚的黄牛传入了中国,修正了此前认为的“黄牛在中国土生土长”的观点。

陕西张家坡西周墓出土的人骨(右)和牛腿(上) 袁靖供图

借助骨骼里的“碳氮同位素”,能分析动物生前吃什么。通过对二里头遗址出土的黄牛骨骼分析,发现黄牛主要吃小米的秸秆。小米是二里头人的主要口粮,“说明这些家养动物不是放养的,而是人工喂养的”。

寅虎

错金银铜虎噬鹿屏座 战国 河北博物院藏

捕获猛兽不易,古人不仅分食虎肉,还会敲骨吸髓。留下的老虎骨骼都残缺不全。把全国出土老虎骨骼的36个遗址中的老虎骨骼汇聚到一起,连一具完整的老虎骨架都拼不出来。

卯兔

动物考古学家发现,中国考古遗址中发现的兔子是“旷兔”,旷兔从未驯化成功,做不到繁殖兔子。今天常见的家兔是穴兔,驯化自欧洲的中世纪,最晚到16世纪才完成。至明代,中国从欧洲引入家兔。通过繁殖家兔,养家兔吃兔肉,不过是最近几百年才有的事。

辰龙

铜坐龙 唐 首都博物馆藏

龙,古代称为“瑞兽”。龙的动物原型尚有争议,似乎主要来自爬行动物。今天看到的龙形象,到汉代才大致定型。

巳蛇

人操蛇铜托座 汉代 南越王博物馆藏

目前发现带蛇形象最多的文物,出自云南。这与当地环境多蛇有关。袁靖发现,北方文物里的蛇,比较呆板,南方身躯扭动更鲜活。南方人见蛇多,形象塑造更接近真实。

午马

在电影《封神》里有一段,殷寿用战袍蒙住了马的眼睛,骑马冲进火光。那句台词“马看到什么,是由人决定的。”成为网络金句。商代人骑马征战沙场,是真的吗?

中原地区最早的家马骨骼,发现于商代晚期的河南安阳殷墟遗址,距今约 3300 年。家马是从中亚传入中国。

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 唐代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马骨,可以证明是否存在“骑乘”。被人骑过的马,腰部的脊椎骨往往会有病变,比如骨质增生、发育不对称、脊椎融合、水平裂缝等。研究人员对殷墟马骨的研究,没有发现类似病变迹象,“可见商代尚未正式出现骑乘行为”,揭示了“商代人不会骑马”的事实。纣王骑马,是虚构的。

马车(车马坑)早已出现,而骑兵是战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革之后才大规模引入汉地。

未羊

四羊青铜方尊 商代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中国最早的绵羊,出现在距今 5600~5000 年的甘青地区的遗址,在距今约 4500 年左右进入中原地区。

牙齿和骨骼里边有年龄信息。在距今约 4300 年前的晋南地区的陶寺遗址,发现了大量羊骨。研究人员通过年龄测定后发现:几乎一半羊,活到了 6 岁以上。

如果为了吃羊肉,一岁多的羊肉质鲜嫩,最佳。继续饲养,肉量也不会增多。他们认为,羊未被宰杀食用,是为了获取羊毛。陶寺人已经学会剪羊毛了,可能有羊毛制品,比如衣服、帽子,从一个特定的方面扩大了对于资源的充分利用能力。

申猴

蜜蜡群猴摘桃纹坠 明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猴子形象最多的青铜器出现在云南,将近 50 件。西南地区适宜猴子生存。

古人认为,猴子和马养在一起,能够防止马生病。“避马瘟”,是西游记孙悟空官职“弼马温”的原型。

酉鸡

袁靖团队研究,殷墟遗址出土的家鸡是迄今为止所知的“中国最早的家鸡”(距今约 3300 年)。

通过对动物骨骼形态进行鉴定,在关键特征上比较差异,判断动物种属。此前,距今约 8000 年的磁山遗址出土的所谓“鸡”骨头,被认为是中国出现了“世界上最早的家鸡”,甚至被写入欧美动物考古学教科书《动物考古学》。袁靖他们的研究发现,所谓磁山遗址的鸡骨头,实际是野鸡(“雉”)的骨头。最早的家鸡,并不起源于中国北方地区。这是追溯家养动物起源的一项重要发现。

戌狗

彩绘木卧狗-汉

在河北省徐水县南庄头遗址,发现于距今约 10000 年左右的狗骨骼,袁靖认为这是“中国已知最早出现的家养动物”。

狗与人,同行了一万年。

河北徐水南庄头遗址的狗右下颌,迄今发现最早的狗骨骼 袁靖供图

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发现的狗骨 袁靖供图

除了特定区域风俗,狗从来也不是主要肉食来源。当时人类养狗可能主要是为了狩猎、看守家园,以及作为宠物。“任何遗址里出土狗的数量,在哺乳动物里都没有超过 10%”袁靖认为,没有发现古人大量吃狗的证据。

亥猪

猪,是中国人最主要的肉食资源。最早的家猪,发现于河南省舞阳县贾湖遗址,距今大约 9000 年。

然而,大部分时期,只有北方人主要在吃猪肉。长江以南,主要吃野生的鹿科动物和鱼类为主,只有一个例外:约 5300-4300 年的浙江杭州良渚文化遗址群。良渚文化进入文明时代,聚集了大量的人口,野生动物资源不能满足食用,家猪数量增加。

猪尊 西周 山西博物院藏

中国南方史前文明的高峰——良渚文化兴盛时,多养家猪;衰落之后,家猪地位也下滑了。良渚养猪的兴衰,是家养动物与文明起源之间关系的一个经典写照。

十二生肖里,有一半是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家养动物:马、牛、羊、猪、狗、鸡,即“六畜”。从野生到家养,动物的驯化完成,可能与动物的某种特定基因有关,动物在主动配合驯化。一些动物在古人垃圾堆里找食物,被捕捉作为宠物而饲养——在大自然中,也存在驯化失败的动物(旷兔、圣水牛等)。

六畜之中,除了鸡从西南地区北上外,其他几类最早的发现地都在北方——马、牛、羊从外国传入。最晚在商代之前纷纷进入中国古人的生活,扮演重要角色。

河南安阳殷墟祭祀坑出土猪骨 袁靖供图

作为食物,“六畜”和“五谷”最早齐聚中原——古代河南人的餐桌最丰富。吃饱了、吃好了,才有力量创造文明。中原对动植物最丰富的利用,为后来绵延数千年的中华文明提供了动力。

作为殉葬动物,寄托了古人的精神一角。在河南偃师商城的祭祀沟里,发掘出土的猪骨架有 300 多头。

偃师商城祭祀用猪 袁靖供图

汉景帝刘启及其皇后合葬的阳陵,分门别类殉葬了近 2000 只动物陶俑,有狗、猪、牛、羊、鸡、马“六畜”,很可能是为汉景帝准备的“食物”,打造了一个理想的往生世界。

阳陵出土彩绘陶塑动物群 袁靖供图

盛唐时期,陵墓流行随葬兽首人身的“十二生肖俑”,起到镇墓作用——十二生肖动物和古人,生死相伴。

作为宠物的,还有猫。中国目前能找到的最古老的家猫是唐代的。袁靖说,“我小时候家里养过猫。我很喜欢它,给它做猫食,给它挠痒痒。它也跟我很亲热。”

“可以说,绝大部分动物都是跟我们的生活无关的。它们在自然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袁靖说,“动物离开人,并不会消亡。但是如果不让人吃肉,不让一些人饲养宠物等,人的日子怎么过,是不是会有寸步难行的感觉了。”

从古至今,我们的生存和发展都离不开动物。揭示人和动物的关系,则离不开动物考古学家。

对于正在写的访谈录,袁靖希望“总结自己的经历,特别是人生和考古科研的关键阶段的往事。看看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当时的客观和主观条件都是如何?这样的访谈录,似乎可以为年轻人如何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和科研之路提供一点启示吧。”

参考资料:

《动物寻古:在生肖中发现中国》,袁靖,2023

《十二生肖中国年》,李零,2020

《从“消失的城市”到“重现的历史”——袁靖先生访谈录》,袁靖 吕鹏,2016

《由血池遗址新发现复原西汉雍地祭天礼仪》,田亚岐 田原曦,2023

《凤翔雍山血池遗址初步研究》,田亚岐 陈爱东,《考古与文物》2020年第6期

排版 | 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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