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刘循子墨|当鸡蛋撞向高墙,谁能“胜券在握”?
文|未盈
今年特别流行一句话,叫做“裁员裁到大动脉”,表面在说大公司错误的裁员政策导致严重损失,底层含义更是表达了许多员工对大公司用完即弃的不满。
在大公司冰冷的制度面前,个人的力量渺小到不值一提,但这种蜉蝣撼树的抗争,却是极具人格尊严的。村上春树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在一堵坚硬的高墙和一只撞向它的鸡蛋之间,我会永远站在鸡蛋这一边。”
对小人物的关怀成为很多电影创作的起点,而最近上映的电影《胜券在握》也是从一个小人物出发。白胜(邓超 饰),这个手握八百万期权的元老级员工,却在即将拿到期权的一百天前被裁,这意味着他为公司付出的每一滴血汗都将化为乌有。为了拿回他应得的一切,他决定用一个掌握核心技术的谎言让自己苟住一百天,拿回八百万。
正如那句硅谷创业名言:“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白胜创立的泡泡工厂,始于一个谎言,最终下出了一个蛋,成为了这个钢铁监狱里的小小绿洲。在这里,荒诞与闹剧齐飞,欢笑与深刻共存,自由与烂漫同舞,他们身上有着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也有着一脉相承的团队精神。
这部电影也是万合天宜导演刘循子墨的第二部长篇作品,他的第一部作品《扬名立万》不仅斩获了高票房、好口碑,更让他在广泛的影迷群体中打开了知名度。在新片上映之际,骨朵也和刘循子墨进行了对话,探讨这部电影创作背后的初衷、主题构思与拍戏过程中碰撞的火花。
棋子还是弃子?
《胜券在握》里的职场游戏正如一盘棋局,每个人都有在这盘棋上的位置,有的人是棋子,有的人是棋手,还有的人以为自己是棋手,其实是棋子。这些棋子以身入局,互相博弈,自以为能胜天半子,但真正获益的,却是背后那双看不见的手。
在奥传司这个巨型公司中,党派林立、内斗不断,既有董事会这样坐在桌上的高层,也有任远劳(喻恩泰 饰)、张见(张本煜 饰)这样充当打手的中层,还有周望高(郑云龙 饰)这样的外来势力入局,而更多的是像白胜、方方(邓家佳 饰)、哈雷(柯达 饰)、强尼(李乃文 饰)这样的底层员工,在危机来临时他们是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但偏偏白胜这颗棋子,不甘心成为弃子,为了拿回自己应得的八百万,他决定成为棋手,在张见和任远劳的中层斗争中,设下骗局去赢得一线机会。白胜在奥传司内部创业,招揽人才,组建泡泡工厂,虚构一个不存在的AI产品。但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这个谎言最终将所有跟随他的人都卷了进去。
当公司戳破了泡泡工厂的谎言后,所有员工都面临着职务欺诈的法律责任,张见更是用诡计夺得了泡泡工厂的股权。白胜为了保住大家的成果,决定拼一把将AI产品做成真的。他们的努力,让泡泡孵化成了一个蛋,拿到了AI比赛的第一名,白胜也成为了科技新星,奥传司的股价开始疯涨。
但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创业神话那么简单吗?刘循子墨只用一场白胜和董事会谈判的戏,就交代了背后这盘错综复杂的大棋。
“在这个公司里面,每个人都互为棋子。白胜为了自保,是将泡泡工厂里的员工当成棋子;任远劳为了和张见斗争,是将白胜和泡泡工厂当成棋子;而张见又是被董事会的高层当成棋子。整个这盘大棋,都在董事长的掌握中。我感觉一个人作为棋子,是一步好棋还是一个弃子,完全取决于棋手下一步的想法。看似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发生时,背后一定有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只不过这个解释不是棋子所能了解的。”
所以刘循子墨认为:“棋子要想破这个局,只能是跳出棋局,建立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像是最后泡泡工厂这群人脱离了奥传司这个体系,去外面重建了一个更自由的地方。”
冰冷机器里的小小绿洲
某些大公司会因为其科技感的外观、高压的制度、淡薄的人际关系,时常给人一种冰冷的压抑感,而在《胜券在握》里,这种冰冷的压抑感被放大到了极致。
刘循子墨和美术指导李安然合作时嘱咐,希望这次的美术场景能呈现出一种巨大的机器感,“电影里的建筑有很多灰色冰冷的线条,大部分人穿的都是符号化的西服,就像被装在套子里的人。而奥传司的那栋大楼四面都被围住,就像一座深井,你往上抬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小片天。在这样的公司里,人显得特别渺小,你会感觉只能服从于它、寄生于它才能生存,所以人会慢慢磨灭掉自己的本性,完全与大环境融合在一起。”
除了美术,《胜券在握》在灯光上也有独特的设计,“最开始白胜一直处在阴影里,他说阳光好像越来越少照在我身上了。哪怕之后白胜来到了泡泡工厂,阳光都没有一次直射到他身上。直到最后他真的做出了选择,走出了奥传司,阳光才第一次打在了他身上。”
在影片前半段,白胜曾经数次徘徊在公司的防护栅栏边,就像一个被困在监狱里的囚徒。而到结尾,白胜终于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他才重新获得了自由。他将脖子上挂的工牌,一张一张地甩在空中,甩出去的是他过去十年的执念,拿回的是对自己人生全新的主导权。
但他竭力奔向的泡泡工厂,有天会不会也成为下一个奥传司呢?
关于这个问题,刘循子墨答道:“奥传司就像一片沙漠,而泡泡工厂就是这片沙漠里的绿洲,最后这片绿洲会不会被这片沙漠或那片沙漠吞并,或者他们会不会也变成沙漠,这我不知道。但这种对照是我想表达的东西,就是一群人从那种冷酷的环境中出来,重新聚在一起共同搭建温暖的环境。”
而片名《胜券在握》也是一语双关,也许小人物在对弈大公司的棋局中,并非总能胜券在握,甚至有时候会满盘皆输。但刘循子墨认为,“其实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想握住很多东西,比如名利这些看似很重要的东西。但最后回过头看看,可能你最珍贵的东西已经握在自己手里了。”
“比如强尼最想握住的是对孩子的照顾,哈雷最想握住的是自己的那份纯真,白胜最开始是八百万,后来才发现他真正需要的是泡泡工厂这群伙伴,而张见最想握住的就是董事会的席位。对每个人来说,胜券是不一样的,但我一定会认同白胜、强尼、哈雷这样的价值观,这是我的选择,所以我才能最后让他们去创造一个乌托邦式的泡泡工厂。”
永不改变的乌托邦
从《扬名立万》到《胜券在握》,刘循子墨总是很擅长在一个看似很荒诞的故事中建立现实的人物逻辑,即便故事的设定荒诞得飞起,观众也能感到被真实的人性所打动,而他平衡现实与荒诞的秘诀就是在建立人物上。
“我觉得哪怕故事架构有些荒诞,只要人物的动机足够合理,那这个故事就会足够合理。所以我在创作中,会先去建构一个偏向于符号化的世界观,然后再去建构每个人物的生存处境,让观众理解他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从而产生足够的代入感。”
在《胜券在握》中,观众们也看到了和《扬名立万》高度重合的演员班底,就像开启了一个子墨宇宙。当被问及为何会采用原来的演员班底,刘循子墨笑道:“可能因为我们合作得太好了,我特别喜欢,只要合作好一次以后,大家就经常合作,省去了很多交流的时间。”
电影里张本煜饰演的张见,是一个嚣张跋扈的大反派,这和他之前在《万万没想到》里的蠢萌父皇形象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连刘循子墨也对他的表演感到惊喜。“当本煜戴着眼镜,叉着腰,蔑视一切地站在那里的时候,你真的会觉得没人比他更可恶。有些时刻我甚至会觉得我不敢接近这个人。”
而为数不多的新面孔——邓超的加入,却是来自于一次温暖的握手。当时刘循子墨因为《扬名立万》获得了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提名,主持人邓超招呼所有提名者一起合影,刘循子墨说:“合影以后,因为我当时也是新人,台上很多前辈我都不熟悉,也不太好意思跟人讲话,我站在台上有点无助,有点孤独,然后超哥过来大手一挥,把我的手握住,说特别喜欢我拍的电影,加油。那一刻我感觉超哥的手非常温暖,暖在了我的心里。”
而邓超的表演中,最触动刘循子墨的是笑容,每一种笑容都有着不同的层次。作为一个生活苦涩的小人物,白胜的笑里面隐藏了很多的东西,有自嘲,有得逞,更多的是用来掩饰自己的无助。直到最后一刻他才露出了释怀的笑容,轻松地放下了一切。
白胜这样的小人物,其实离主创团队并不遥远。“在万合天宜,我也工作了十年,中间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我其实会有一点点伤感。”刘循子墨说,“我特别喜欢团队的凝聚力,无论是做电影还是在生活中,我都希望有一群志趣相同的小伙伴一起做事情,我希望这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变化。”
无论是电影里,还是电影外,每一个为梦而生的团队的起点,都是理想主义的乌托邦。这些乌托邦初时或许如鸡蛋一样脆弱,但是它们却能孕育出改变世界的可能性。
在村上春树“鸡蛋与高墙”的演讲中,有一句话特别触动骨朵,他说:“我们都是超越国籍、种族和宗教的一个一个的人,都是面对制度这堵高墙的一个一个的蛋。看上去我们毫无获胜的希望。墙是那么高耸那么坚硬,又那么冰冷。假如我们有类似获胜希望那样的东西,也只能来自我们相信自己和他人的灵魂的无可替代性并将其温煦聚拢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有理想的创作者们共同呼吁和坚守的东西,那是人与人之间的温暖,永远能胜过高墙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