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大象:阿姨求求你,让我自己努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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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求求你,让我自己努努力吧
前言
自上次出租屋的表白失败事件后,三哥和谢之然之间刚擦燃的小火苗转瞬间就被浇灭了。上次被三哥盯上的高大帅气室友,广告导演楚达这边,似乎也遇上了大麻烦。汽车广告拍得好好的,客户那边半路突然杀出个比自己妈妈还大的部长,又是蹭腿摸手,又是撒娇调戏,揩尽了自己的油水。他万万没想到,作为一名男导演,从没动过潜规则的歪心思,最后反而成了被“潜”的对象。他能忍气吞声吗?三哥能成为那个救他于水火的恩人吗?
第一场
广告摄影棚内。银色的场灯缓缓熄灭,由数十支LED灯柱排列组成的灯板慢慢开始旋转,一道道干净利落的灯影落在地面上,打出变幻丰富的形状。不远处这支广告片的导演楚达,正紧张地盯着这套重要的灯光设备,直到画面中的灯影完美地切割开明暗交界。
他向灯光老大举了下大拇指示意,然后开始做下一个设备的拍摄前检测。设备监督这种细枝末节的小活儿,本不该由他来完成。但今天,对于楚达来说太重要了。他必须确保拍摄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因为,今天要拍的这支广告将会成为楚达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广告的客户是城汽汽车集团。他们要拍摄的是一款新上市的电动汽车——TRUTH。TRUTH是城汽集团的高端线产品,投放的广告体量也属于150万元分量级的大型TVC。像楚达这种最多拍过50万小体量广告的导演来说,这次拍摄不仅仅意味着履历上的跨越,更是熬了这么多年下来,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可是,他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吗?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机了,可楚达还从来没有见过要拍的产品汽车。由于TRUTH是城汽集团的新车型,保密工作已经做到了极致。就连汽车的一张图片都没给过拍摄团队。车身多长、顶棚多高、汽车是什么颜色……所有的信息,楚达都不知道。万一汽车涂料反光严重怎么办?提前布置好的灯光恐怕要全部更改位置。
不过,这并不是楚达最担心的。毕竟他有这么专业的团队,无论拍摄中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大家都会帮他一起想出解决方案。让楚达最头疼的,是今天要来现场盯片的客户——方部长。
方部长,女,45岁左右,常穿一身昂贵的香奈儿套裙。她保养得当,但眉眼狭长刻薄,让人很难对她产生亲近感。
作为城汽集团销售部门的首脑,方部长拥有极高的话语权。从楚达的团队写策划案开始,每一个环节的推进都少不了方部长的首肯。方部长十分擅长利用自己身为客户的“淫威”,一遍一遍将楚达团队按在地上摩擦。楚达早早地就对方部长产生了生理恐惧。
就在楚达脊背发凉地思考着如何应对方部长时,摄影师张猛走了过来,给楚达递来一片槟榔。
“提提神。都差不多了,一会车到了就能拍。”张猛面无表情地用力嚼着槟榔,刺鼻的味道冲击着二人之间的空气。
“还没拍呢就上这么大劲儿?”楚达也剥开槟榔吞入口中。
“这不都被你弄的么。底下兄弟说导演今天到了片场就不说话了,都紧张起来了。”张猛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巨大的摄影棚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辆蒙着黑布的板车驶入。场工将黑布掀开,板车上拉着的,正是这次要拍摄的产品车——TRUTH。
看到车,楚达松了口气。还好,TRUTH的车身没有超长,涂料也不太反光。
“得,车到了,拆皮儿开工。”张猛搓了搓脸,甩着胳膊走向摄影机。
“我再和客户对一下拍摄顺序,监制呢?”楚达问张猛。
“跟着客户一起来的。”张猛指了指在客户堆里正在讲解片场设施的那个男人。
楚达向他们走去。
客户来了有六七个人,而监制却始终围绕着方部长,为她介绍着这个片场的配置,点头哈腰,十分狗腿。一看到楚达,监制便远远地高声招呼起来。
“楚导,快来!”
楚达顾不上招呼方部长身边的那些个什么Alice、Becky还是Cathy的助理,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过去和方部长握手:“方部长您好,我是这次项目的导演楚达。咱们开脚本会时见过一次。”
“我记得你。”方部长笑盈盈地和他握了握手,“楚导演是你们公司长得最漂亮的。”
这句夸奖让楚达愣了一下。他从事导演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因为外貌被客户夸奖。而且,他是个男人啊,对方怎么能用“漂亮”来形容他呢?
监制老师赶紧溜须拍马:“漂亮的导演拍漂亮的车,咱们的片子肯定也会漂亮!”
方部长看了眼监制,很随意地说道:“片子漂不漂亮,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一旁的Alice、Becky还有Cathy们趾高气昂地跟着方部长继续走着。
“各部门准备就绪了吗?”
对讲机里传来摄影和录音喊开机的声音。
“好。”楚达站起身,招呼场记过去打板。场记大喊道:“城汽TRUTH一场一镜第一次!”
楚达刚喊完“ACTION”,方部长突然幽幽地开口问:“这就是你们的第一个镜头吗?”
听客户语气不善,监制老师赶紧看了眼画面,点头确认:“对对。咱们第一个镜头先拍个全景,把汽车全貌带出来。”
“你们不觉得这个画面亮度很低吗?”方部长伸出涂着猩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监视器上点着,“这里,还有这里暗部细节不够,补个辅光吧。不然我们汽车黑黢黢的,怎么能好看呢?”
楚达只觉得头疼。
对于制作团队来说,遇到懂行的客户或许不是件很好的事,毕竟客户能一眼看穿制作团队试图节约成本的技巧。不过,懂行的客户也有好的一面。至少沟通方面,甲乙方可以在同一个语言体系下交流,不至于什么都要乙方来做解释。
但是,怕就怕方部长这种略懂却不全懂的客户。方部长用外行人的身份指导内行的行为是十分幼稚的——你要补光可以,那灯位平衡性怎么做?主题视觉的整体性是不是都要因为这个补光来做方案的调整?
方部长两张嘴皮子一张一合,导演组、摄影组、灯光组、美术组就全都得动起来。这第一个镜头都没拍完呢,全剧组就要聚在楚达身边,开始激烈地讨论。
好在主创们也都是广告行业里摸爬滚打多少年的老油条了。不出五分钟,新方案就交到了楚达手上。千难万险地,城汽汽车新品——TRUTH的TVC广告好歹算是开了机。
一旁休息室内等待的演员丝毫没有不耐烦,刷着手机面带笑容。这并不是人家职业素养有多好,而是广告行业的演员,每天只有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到点直接走人,管你楚达拍没拍完。要是想让人家加班,楚达就得给翻倍的工资求人家留下。不然,剪辑师就遭了殃,得从大量车辆素材中寻找合适的镜头,来填补本该有演员的空缺部分。
在广告行业中,超时叫“over time”,简称“OT”。超时是非常严重的拍摄事故。剧组里大部分人拿的是日薪,午夜12点一过,薪资就要翻倍。有些广告导演拍着拍着就消失了,杳无音讯,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们经常OT,被市场淘汰掉了。毕竟,在资本面前,只有保证制片人收益的导演会被奉为座上宾。甭管你拍得有多烂,不额外产生费用的,才是好导演。
楚达一直想做一个好导演,不论是从资本角度上还是艺术上。但是,今天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受控制。刚刚拍完前三个镜头,就在剧组更换灯位、机位的时候,方部长又提了新要求。她突然让楚达把第一个镜头找出来,要看镜头内演员的表演状态。
一群人围着监视器,细细看过后才发现,第一镜和第三镜里,演员的衣服领子不在同一个位置上,大概有15°左右的翘角。
“你们的服化组是怎么做事的?”方部长冷冷地质问楚达。不远处的服化组小妹,已经吓得眼眶都红了。
“重拍吧。”方部长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
“因为一个衣领的小细节就重拍,咱们时间可就耽误啦!”监制老师恳求道。
方部长冷笑,只回了一句话:“我们城汽的车,从不会让人衣冠不整。”
片场的气氛瞬间掉到了冰点。监制劝不动,只能丢给楚达一个无奈的眼神。重新拍摄前三个镜头,折腾下来,又浪费了将近一个小时。制片主任看着手表,急了眼。他索性直接坐在了楚达身边,满头大汗地给他捧着分镜头,提醒他:“楚导,下一个镜头必须在中午吃饭前拍完。你可千万不能做一个OT的导演哟。”
楚达压力山大。他强顶着所有人向他投来的目光,再次按照分镜头上的预演计划执导。他听着耳边阵阵传来的窃窃私语:“导演年纪轻轻做车企啊?”“能他妈拍完就行了。”“他能拍完吗?”……
不远处,方部长看着楚达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满意地笑了。
进度终于赶上了。片场的议论声也渐渐小了下去。监制松了口气,示意楚达坐到客户身边接替他。监制老师需要到摄影棚外面透透气,缓解一下方才差点OT的焦虑。
楚达刚坐到了客户堆里,方部长便突然凑到他耳边,娇声说:“楚导演,你好棒哦,拍得又好,人又帅气。”
楚达被这么一声娇滴滴的赞扬搞得汗毛倒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方部长什么意思?刚才她还对我颐指气使,现在搞这套?怎么,她看上我了?
但转念一想,楚达又怀疑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方部长的年纪都快能给自己当妈了,怎么会在这儿装嫩勾搭他呢?
于是楚达本分地回答:“谢谢您的夸奖……”
方部长似乎对楚达的客套有些不满。她拉了拉屁股下的折叠椅,靠楚达更近了些。
楚达紧张极了。他看向摄影棚门口的监制。那老哥在门口叼着香烟打着电话,愁容满面,怕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楚达不好在这种时候催他回来陪客户,只得继续坐在方部长身边,直愣愣地盯着监视器里正在拉扯电线的灯光小哥们。
就这样,楚达在煎熬之中一点一点把分镜表里的画面拍完。监制不在场的这段时间,方部长多次借着看画面的理由,歪身靠在楚达的手臂上。
还让不让人拍了!楚达心里暗暗吐槽。他不明白身边的这个女人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瞧上自己?但他很清楚的是,眼下方部长是客户,他绝不能和客户翻脸。
楚达毕业之后就没谈过恋爱,一直埋着头奔波在各个剧组之中,只想攒够了钱在北京市郊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情感经历如此朴素的他,哪见过方部长这样的骚扰?虽然不知道她看上自己哪点,但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忍耐。
一旁的方部长又若有若无地用手指勾他的大腿。正当楚达吩咐摄影师将这个镜头“推得猛一点”的时候,方部长在他耳边轻轻问:“哦?你喜欢猛一点?”
楚达只求早早杀青,赶紧下班!
第二场
在摆脱了偷窥狂室友,搬进楚达所在的金台路老公寓后,谢之然的生活质量大大提高。楚达很安静,从来不会打扰谢之然的休息。而且他非常爱干净,家里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最令谢之然满意的,是楚达对于居室装修的审美。他会把老墙刷新,会在厨房阴暗的柜台下贴好灯带。他还很喜欢植物。阳台上摆着一排被他细腻呵护的绿萝,餐桌上也放着芳香四溢的百合。写字台上的文竹盆栽,细细的枝桠也留有楚达精心修剪的痕迹。
楚达,几乎是谢之然所处的这个焦虑又忙碌的影视行业中,见过最热爱生活的男孩了。
每到周末,谢之然会在家写一整天的剧本,忙活她自己的小项目。楚达有时候会给她的剧本提提建议,晚上还会下厨做顿饭,两人一起吃。要不是他们之间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礼貌,谢之然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恋爱同居了。
如果楚达这样的男孩能做她的男朋友,谢之然的妈妈应该就放心了。
说到恋爱和男朋友,谢之然这两天可受了不少罪。今儿个一大早,在睡梦中的谢之然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是妈妈打来的。
在电话中,谢母先是对谢之然最近的生活进行了一番采访,并对她工作上的进展提出美好的期望。随后,谢母按照家里的传统话题,下放了文件式的精神关怀,针对谢之然最近的感情生活表示关切,就“婚姻的好处”话题展开热烈讨论,与谢之然“打成一片”。
简而言之,谢母在催婚。
“结婚多好啊!在北京打拼多不容易,生病的时候还能有个人端茶倒水,多贴心?”谢母循循善诱。
“结婚之后,老公就会给我端茶倒水吗?指不定谁伺候谁呢!”谢之然提出反驳。
“那也不行!身边没个人,这事儿那事儿的都没个帮衬的。”谢母加大力度。
“那我争取不生病、不出事儿,行吗?”谢之然情绪激动。
谈判破裂,电话被挂断。
谢之然坐在床上,呼呼地生着闷气。她是那种“虽然我可以也乐意去做,但是如果你逼我去做那我就偏不”的固执女孩。
不过,回想起妈妈刚刚提到的“男朋友”,谢之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三哥。谢之然脑海里浮现出三哥的坏笑,和他的一口白牙。
很快,一股疲倦和内疚的情感攫住了谢之然。
谢之然是喜欢三哥的,但这种喜欢不足以支撑她和三哥谈恋爱。而且,三哥那样的男人会谈恋爱吗?谢之然总感觉,三哥的恋爱走的应该是那种说爱就爱、明天结婚、后天黑帮火并、大后天就进监狱的《黑道大佬爱上我》的地摊文学式剧情。
她谢之然,这小身板儿,扛不住。
可是,想起那个晚上差一点的初吻,谢之然的脸瞬间红了,连带着耳垂尖尖也似乎要滴出血一样。
要是那天,自己没有推开三哥,会怎么样呢?
谢之然又羞又恼,惨叫一声,扑在了床上的大玩偶身上。
这时候,楚达的敲门声响起,问她要不要吃早餐。
谢之然把头埋在玩偶的臂膀里,大声喊道:“不吃!”
楚达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激起了谢之然的起床气。他耸耸肩回到沙发上,看着最近同行们拍出的片子,吃起了早餐,享受着难能可贵的居家时光。
等谢之然好不容易起了床,正准备为刚才的小脾气向楚达道歉。但她看到客厅里的楚达后,突然呆住了。
晨起的阳光披洒在楚达肩上。他靠在阳台的围栏上,骨感分明的手提着一柄乳白色的洒水壶,正温柔地给他的绿萝浇水。他好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湿润,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无时无刻不透着性感。
谢之然知道楚达长得俊俏。但她没意识到楚达可以这么有气质。
谢之然不敢多看,径直走向卫生间洗漱。看着洗手台上楚达的剃须刀,谢之然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都是男人,三哥相貌也挺man,可总感觉和楚达差了点什么。也许差的可能就是那股子艺术家的忧郁气质吧。
谢之然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别再多想,再想下去就要迟到了。
谢之然坐在工位上,看着总裁办公室里对镜梳油头的金子阳,心里犯起了嘀咕:如果说楚达是人间尤物的话,金子阳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人间油物”了。
和监制小翔斗智斗勇一整天后,谢之然终于狼狈地挤着地铁,回到了家。她专门在地铁口的烘焙店买了一块小蛋糕,打算送给楚达,算是为她早上的失态赔礼道歉。
可一回到家,房子里空空的,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明明说好晚上一起搭伙做饭的。怎么人不见了?”谢之然嘟囔着嘴,走到厨房,正好看见冰箱上的便利贴:我去陪客户应酬,今晚你自己吃吧——楚达。
休息日突然不能休息,真可怜。谢之然心里一边怜悯着楚达,一边将蛋糕冻进了冰箱里。谢之然没有心情吃油腻的外卖。她抓紧这难得的空闲时间,打开了电脑,敲起了她的剧本——《粉色大象》。
这是一个关于阶层跨越的爱情故事。故事中的女主角梁聿是一名纽约大学社会学专业的博士生。她回到中国,打算做一项关于职业技校学生的校园困境和发展方向的研究。梁聿扮成一名职高学生,卧底进入山东某著名职业学校。没想到,她在校园里遇到了自己的一生所爱——一名家境贫困的男学生张潮。当张潮发现梁聿的真实身份后,这个原本大大咧咧的男孩,突然封闭了起来。他不敢再向一个他得不到的女孩示好,而梁聿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张潮的离开。悬殊的阶级差异如同一头粉色大象,闯入了两人的世界,让他们无法忽视。
每当谢之然在剧本中描写张潮时,她总能想起三哥。老实说,《粉色大象》的灵感来源就是三哥。但谢之然没有梁聿大胆追爱的勇气,更没有梁聿那么优渥的家庭条件。她没有出过国,也没有看过旅游博主镜头里的精彩世界。她和三哥一样,都是灰姑娘、灰小伙。梁聿敢对张潮说:“我爱你,与你从事什么职业、赚多少钱无关。”可谢之然没有这个本事。她能在北京自己养活自己,已经算同辈人的佼佼者了。
就在谢之然盯着电脑屏幕,思绪纷乱时,她突然听到门口的锁眼声发出窸窸窣窣的磕击声。他们安装的是电子门锁啊。如果是楚达回来了,直接扫指纹就能进家门了。到底是谁非要用钥匙开门呢?
谢之然慌了。她赶紧抄过楚达的网球拍,小心翼翼地走向门口。
“谁、谁啊……”
锁舌“啪”地一声弹开。家门被缓缓推开,昏黄的走廊灯勾勒出两个趔趄的身影。紧接着,满身酒气的楚达被甩在了门厅的脚垫上。今夜的他面色潮红,白皙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和散乱的碎发,眼神颇为涣散地倚着鞋柜。谢之然还来不及欣赏帅哥的醉态,一个年近四十、身穿香奈儿套装的中年女人就走进了屋内。这个女人脱下自己的高跟鞋,抬头见到站在客厅、穿着睡衣、手足无措的谢之然,脸上立刻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楚导演有女人了怎么不告诉我呢?”中年女人把自己的小包包扶正,嘴角擒着一丝不屑。今天大概是楚达最狼狈的模样了。但即便如此,倚在鞋柜上呼着酒气的他,依然有一种落魄的游吟诗人的出世感。
“我……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们是室友,我上个月才搬进来的。”谢之然听到后连忙解释。
楚达从来不带女人回家的。他很尊重合租室友的关系。他甚至连朋友都不会带回家。偶尔有剧组的人深夜找他开会,他都是和对方约在楼下的小酒馆。今天,他居然带了一个女人回家,而且这个女人,怎么说呢……根本和他就不搭啊!
“之然,这是方部长,我这次拍摄的广告全靠方部长……提携。”楚达撑着自己小声地说着,不知道是在给谁解释。
还不等谢之然反应过来,方部长就推着楚达进了卧室。随后,楚达房间里的音箱便放起了德沃夏克的交响乐。交响乐充满激情,震耳欲聋。
什么情况?谢之然懵了。
第二天早上,谢之然起床的时候,发现浴室里居然有人。按照楚达平时的老年人作息,他早就该起床并且洗漱完毕了,但是今早的浴室竟然被霸占了。眼瞅着自己要迟到,谢之然小声地敲了敲门,问道:“楚达?我要上班了,能不能先让我用一下?”
“你们年轻人这么着急吗?”一道尖锐的女声从里面传来。过了片刻水声渐止,浴室的门被推开。昨晚那个中年女人围着楚达的浴巾在镜子前卸着妆,动都不动地继续摆弄着她的睫毛。
“到时候我给楚达租个单间,挤来挤去的像什么样子。”方部长很是不屑地说着。
“是,那能不能先麻烦您在楚达房间里休息?我需要洗漱一下。我们这些社畜,迟到了会扣工资的。”谢之然不卑不亢地反驳着。
方部长冷哼一声,转身出了浴室。
上班的路上,谢之然恨恨地攥着地铁扶手,回想着一早上遭受的无名怨火。她多半能猜到方部长和楚达之间的关系。昨晚方部长留宿了。而且如果不是喜欢楚达,方部长不会对自己这个合租女室友产生这么大的敌意。
可是,方部长喜欢楚达,楚达就一定喜欢她吗?
第三场
最近,谢之然在金子阳公司的工作强度渐渐缓和了下来。这段日子前不着节后不着假的,商业投放口也到了淡季。谢之然麻木地水着公司正在连载的短视频剧本,到点下班,保持着打工人的优秀素养。这样日复一日的枯燥劳作磨没了谢之然对北京的期待。唯一能让她感到热血沸腾的,就只有尽快完成《粉色大象》这部剧本。
她已经打算好了。剧本一写完,她就送去参加创投大赛和电影节。如果能入围——是的,谢之然都不敢期待获奖,对她来说,入围就很好了——兴许就有公司买了她的剧本做开发。
于是,每天一下了班,谢之然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家写作。
今天谢之然加了会儿班,到家时,天色全黑,万家灯火闪耀在金台路的一大片居民小区里。远远的,谢之然就看到,自家阳台上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楚达就在这一片灯火中的阳台上,穿着个开襟睡衣垮着个脸发呆。见谢之然回家后,楚达深深地叹了口气,关上了阳台的落地玻璃门。
“之然,我可能遇到大麻烦了。”楚达苦笑着坐到了沙发上。
谢之然和他一聊才知道,楚达接手的这条城汽集团的广告拍得非常艰难,在城汽公司内部的阻力异常得大。由于方部长手下的两位副部长分别代表了公司的鹰鸽二派,对彼此的审美互相鄙夷,所以在审改意见上迟迟没有推进的迹象。仅仅是供客户预览粗剪的A COPY就磨了将近五六个版本,更不用提涉及到特效包装、调色抠图等后期精修的B COPY了。楚达一直非常头疼。要是逾期交付,很有可能对楚达服务的这家广告公司造成恶劣影响。
虽然广告公司的监制都很认可楚达拍摄的广告,但囿于客户不断左右摇摆的修整意见,以及不断迫近的交片日期,整个公司的气氛都十足沉重。
要知道,如果甲方客户不满意乙方广告公司的片子,整个项目的尾款都拿不到的。那可是几十万的损失。导演是要对广告公司进行一定赔偿的。
在千难万难之下,监制把楚达拉到一边,面带神秘地告诉他:“客户负责人方部长你还记得吧?”
楚达当然记得这个在片场对他上下其手的女人。
“方部长可是对你青眼有加的。那天拍戏时我都瞧明白了。没见我出去抽烟后一直没回来么。我那是怕打扰你们俩。”监制的语气有些暧昧和猥琐。楚达算是回味过来了,怪不得拍摄时监制总是玩失踪。好家伙,他一个导演,还得给方部长做“客服”。
“楚达,要是你亲自和方部长对接,兴许会赶得上交片的进度。”监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楚达的肩膀,“你是男人,不吃亏的。”
“可是我……”楚达被监制话语中的暗示震惊了。
“别可是了!客户不认你拍的片,损失大几十万,你以后怎么在咱们行业混啊?!”监制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已经帮你约了方部长。她说明天晚上有空。你明天下午去城汽集团找她吧。”监制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车钥匙,“喏,我把我的私家车借给你。咱们去甲方公司开会。别坐地铁,还不够给我丢人的呢!”
看着掌心里沉甸甸的保时捷车钥匙,楚达懵懵地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天,楚达开着监制老师的保时捷,去了城汽集团。他先在会客室约见了方部长。一见到楚达,方部长笑得满脸褶子。楚达不敢看她那露骨的神情,低着头,向方部长老老实实地陈述了当前广告的工作进度,以及导演组受到两方副部长不同意见所裹挟的难处。
其实楚达是有些小心思的,但是这样的小心思在方部长面前,多多少少显得有点儿“没毕业”。
楚达只身前往方部长的公司,目的就是为了图一个公开透明。公共场合里,你总不能再摸我、猥亵我吧?
方部长在会客室见了楚达后,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心里却是很喜欢这个乖乖的帅哥导演听话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忍不住就又开始对他进行一些小的试探。几番带有暗示的话语抛给对方后,方部长便有了底——楚达想跟她打太极,又想交片,又不想让自己丢了面子。看来,方部长还是要再推他一把。
“听楚导这么讲,好像进展上是出了些问题。这样,我一会就跟下面的人说一下,到时候我亲自来和你对接,怎么样?”方部长红唇微启,循循善诱,“你放心,有我在,你肯定能按时交片。”
楚达自然乐意。只要能交片,怎么都行啊!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楚达心里也放松了很多。不成想,这时方部长突然提出了新要求:“楚达,过来。听你说得我也乏了,你给我按摩一下。”
按、按摩?
楚达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打破当下的尴尬。可方部长倒是轻车熟路地往会客室的沙发上一靠,闭着眼睛等着楚达。
楚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了许久,他回想起监制老师对他说的话——不交片,损失几十万——于是,他也只能咬咬牙,坐到了方部长身边,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方部长,楚达浑身别扭。她虽然保养得当,但真的已经是个“长辈”了。楚达一边默念着“没关系,就当给自己妈按摩了”,一边揉起了方部长的肩膀。
“嗯……”方部长舒适地呻吟了一声。
楚达的呼吸也乱了节奏。他好想离开这个房间啊!
紧接着,方部长往他身上一凑,一阵高级香水的刺鼻气息就涌进了楚达的鼻腔。
楚达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知道是要把她往远推,还是自己直接站起来向别的地方躲。就在这时,方部长转了下身,顺着地心引力,扑在了楚达的怀里,大把的丰腴紧紧地压住了楚达单薄的胸膛。方部长吐气如兰:“看我在你面前累成这样,你不心疼吗?”
楚达仰头望天,长叹一口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彻底地栽在方部长的手里了。只要这个项目在方部长的部门一天,自己就永远都会受制于她,并且永远不能提出抗议,直到广告公司能收到尾款的那一刻。
在方部长眼里,没有比调戏揩油一个指挥二三十人的导演、充满艺术气息的男人、影视高精尖人才这样更有征服感的事情了。而且,楚达真的太帅了,符合她的一切幻想。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懂事”,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就这样,楚达的项目在方部长手里一路开绿灯。连平日一脸严肃的制片主任都面带内涵的笑意,拿胳膊肘杵杵楚达:“楚导演深藏不漏,御女有方,在下佩服!”
楚达叹气。他真的只希望这条广告赶紧做完、赶紧交片!
这不,今天片子进调色,方部长又来了。坐在狭小阴暗的调色室里,楚达硬着头皮,忍受着方部长对他的“特殊关怀”和“心灵抚慰”——好端端的后期调色机房里,竟然被方部长摆满了圣女果和葡萄一类的小水果,方便她随时给楚达喂一颗。
“你吃葡萄的时候,喉结会一动一动的欸!太可爱了,来来,再吃一个。”方部长美滋滋地调戏着。
坐在前方的调色师都没眼看了。他紧紧盯着屏幕,从来都没有发现调色面板上的RGB色彩曲线是这么的可爱。
时间过得很慢,楚达过得很惨。
一连几日,楚达在这种高压环境下,终于将片子的后期工作完成了。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将文件上传了网盘,邮件发给了客户。
由于楚达的听话懂事,方部长竟然没有下达更多的修改意见。不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她对楚达的顺从乖巧感到满意,这个报价150万的TVC广告顺利交片了。
回到家里,面对这难能可贵的清静,楚达选择自己做一顿喜欢吃的晚餐,来犒劳一下这副疲乏了多日的身体。
可惜,鸡蛋还没来得及打碎,楚达就接到了一通噩梦般的电话。
电话是监制老师打来的。临时通知,他将携全体主创人员宴请客户。作为导演,楚达自然是要作陪的。
楚达极不情愿地坐在了宴会的餐桌上,监制老师又非常“有眼力”地把他安排在了方部长身边。
当晚,楚达被方部长和城汽的其他客户灌醉。他瘫倒在桌子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看到方部长和监制老师笑意吟吟地说了几句话。随后,方部长甩着她的爱马仕小包,走到了楚达身边。
楚达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在剧组主创们假装没看到的目光中,方部长把楚达带上了出租车。车门关闭的刹那,楚达清晰地听见公司里其他人的欢声笑语。他们商量着一会儿去哪转场喝下一摊。
夜晚总是夹带着人们最深层的欲望,暗潮汹涌地等候着。等候着一个眼神、一个触摸,或是一个机会。
第四场
“昨晚她带我回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有点断片了。”楚达头痛欲裂地皱着眉,告诉谢之然。
“天呐……我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谢之然懊恼极了,“我还以为她是你女朋友,还觉得你口味挺重。你当时扶着鞋柜,还跟我介绍她姓方,我以为你挺清醒的。”
“不怪你。”楚达苦笑,“只能怪我酒品太好了,看不出来是不是还清醒着。再说了,任谁也想不到男人会被潜规则吧。”
他都不记得自己昨晚有没有做过安全措施。早上醒来时,他心中充满了恐慌。他觉得自己很脏。直到在洗手间的纸篓里发现了那只用过的避孕套后,他才松了口气。
太恶心了。
听完楚达的讲述,谢之然对他产生了无尽的怜悯。而楚达也觉得自己确实是被侵犯了。可这样的事情不论怎么说,在外人眼里好像都是楚达“占了便宜”:不仅抱得“美人”归,还拥有了一个欣赏自己的金主。
但楚达心里却憋屈极了。他多么想用自己的实力来获得他人的认可,可现在他让片子过审的办法却是依靠他的颜值。
“这个方部长,在片场就对你上下其手,项目结束了还趁人酒醉,吃干抹净!”谢之然愤愤地捏起了小拳头,“这种卑劣行径,咱们必须要告发她!”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考虑这件事。”楚达说,“可我身上又没有什么被暴力强迫留下的痕迹。就算是因为醉酒、意识不清醒而被迫发生关系,我怀疑民警也不会相信吧?我是个男人啊。”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被性骚扰了?!”谢之然抬高声音说。
楚达神色黯然,垂着头。他浓密的卷发下露出一个苍白的下巴尖。谢之然依稀看到他下颌上有水珠划过。他是流泪了吗?
谢之然那个平日里专门写台词的小脑袋现在突然失灵了,半天都想不出该从哪方面安慰楚达。最后,她只能求助于昨晚买回来的那只小蛋糕。她将蛋糕从冰箱里取出来,献宝一样递给楚达。
楚达破涕而笑,举起叉子,大口地吃着奶油。
等他心情好点了,谢之然开始帮他支招。城汽集团和广告公司之间的合作不可能只有一次。况且,这次楚达任务完成得这么好,监制老师肯定会把他当成一张王牌,继续丢到方部长的桌面上。谢之然帮楚达盘点起了各种规避性骚扰的方法,希望尽可能地帮他在下一次方部长来猥亵他的时候,可以不着痕迹地躲得远一点。
“我跟你讲,你一定要在城汽的其他员工面前故意和方部长亲近。”谢之然说,“这样城汽内部的员工就会偷偷传方部长的八卦了。就算她是部门之长,但她也得在乎自己的风评吧?”
楚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问:“之然,你怎么招数这么多啊?”
谢之然无奈地笑了:“因为我是女人。我们女人一生,总会遇到一次性骚扰的。”
帅哥的一生,也总会遇到一次性骚扰的。特别是像楚达这样的帅哥,他遇到的性骚扰,恐怕一次不够。
城汽见楚达的广告在公司内部好评如潮,顺理成章地给参与TRUTH广告拍摄的部门以及个人下发了绩效奖励。一时间,整个公司陷入了一种病态的狂热中,人人以方部长为尊,以楚达导演为标,开始策划TRUTH同系列的下一部广告。毕竟,摇钱树虽然不少,可楚达这种现栽的摇钱树,不能就这么错过了。
不到一个月,在多方多部门的共同努力下,TRUTH的第二支广告拍摄也拉开了帷幕。乙方广告公司还是原先那一家,导演依旧是楚达。监制老师乐得脸上开了花,直接给楚达涨了导演费。
楚达本想拒绝,但看着那距离自己买房梦不远的工资条,以及监制老师低声下气的恳求,他只能咬牙应承了下来。
睡都睡过了,还能怎么办?楚达觉得自己就是一双被人穿烂了的破鞋。
之后的工作,他必须和方部长保持距离,不能再让她得逞了。
TRUTH第二支广告片的片场位于京郊的盘山公路。烈日当头,特技驾驶员正驾驶着TRUTH在山道上路跑。摄影师张猛指挥着航拍组,高高飞起航拍器,俯冲拍摄迎面驶来的TRUTH。
“漂亮!”楚达满意地看着大监视器里极具视觉冲击感的画面。他站起身,对摄影组鼓起掌,“这条过了!各部门换景别,从侧面拍摄!”
楚达很热爱自己的工作,也很享受做一名导演。每当他看到满意的画面,他胸腔中就充满了创作的热情。
然而,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情,立刻被那个穿套裙的中年女人打断了。
方部长,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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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大象》07已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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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食欲
编剧&制作人;一个北京胡同串子,影视行业的社会青年。
文学助理:金津竹
责编:赛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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