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妈妈割肉

散文

二弟女儿考上高雄大学住校,假日来看奶奶,刚好外佣休假,姪女跟我一起推轮椅带母亲上公园晒太阳;看着我剥葡萄一粒粒喂母亲,孩子好奇问:奶奶还记不记得过去的事?我顺手指着母亲左膝内侧的碗大疤痕,问她:那是什么?「给妈妈割肉」,母亲不假思索说。

母亲生肖鼠,方过完八轮生日,虚岁97;八年前中风,就医未见好,慢慢更出现失智现象;近年病情加剧,情绪不稳,言语含混,记忆退化,甚至出现离谱妄想情形;姪女问起时,自己不过随手指她腿上疤痕问问,她竟记得是「给妈妈割肉」,听得我眼眶湿润。

没失智前,母亲曾一字字用稿纸撰写回忆,提笔忘字就翻字典,前后两年,差不多六万来字,过后我再用电脑帮她打印;割肉的事,母亲没写,说为娘尽点心,没什么大不了,经不住我和孩子一再央求,后来补记如下:

…十八岁时,娘生病请医生来看,那个年代都看中医,医生看了说赶快准备后事,我好怕娘会死,爱看书的我,记得书上说《割股疗亲》可以延寿,娘生我得的病,割点肉也应该。要割什么地方才好,左大腿最顺手,决定后,跟张妈要粗草纸,厨房拿了把锋利菜刀,到茅房坐下,把裤子卷起,在膝盖上划了一刀,不顺手,用左手搯住膝盖的肉和皮再一割,快要割断时有点疼,把那肉翻起来看里头,有很多像石榴子儿的小颗粒,用手扣出几粒,是粉红色很硬,奇怪,一点都不疼,可能是麻木了。血从腿底下流出来,我没注意,正要把肉扯下时,张妈过来看见满地是血,大叫了不得啦,大姑腿上流了好多血,把家人都喊出来,嫂子们搀着我坐在炕上,用硼砂消炎止血,还买了盒江米纸包七厘散用水服下,不到一个月全好了,大嫂在茅房找着那块带皮和粉红颗粒的肉,放水煮化,喂娘喝下,不知是不是迷信,娘真的又多活了两三年。

晚近母亲作息颠倒,半夜不睡常声声喊着娘、娘;听母亲夜半呼唤她娘,感受难以言喻;和姪女推轮椅回家路上,看着不复记得父亲往生、不知今夕何夕,却记得膝上的疤是「给妈妈割肉...」的母亲,应该好好再照护她个几年,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