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最狂 行车纪录器
(联经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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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相逢行〉是不是真实发生在汉代长安天龙国的行车纠纷,可能也未必,可以看出这首诗有舞台表演痕迹。我实在在想如今我们的新闻台插放了那么多行车纪录器的片段,这恐怕是一种文化基因。
欢迎收看本周的狂新闻,最近由乡民自制的卡提诺狂新闻爆红,批踢踢的那些推文哏、酸民哏和闹版哏,一夜间通俗成了雅正登堂入室。其实学者夸谈台湾新闻的质量低弱,浅碟化与弱智化早已积重难返,小时候看新闻是增广见闻,现在看新闻成了余兴节目,于是乎哪里的8+9呛堵干架,哪里的屁孩球棒砸车,还有那随手上传随选随看的行车纪录器,差不多就是一日新闻的精华总集。
不过说起最狂行车纪录器,我觉得现代人呛声什么「来来来哩来」、「你是混哪里的」或「我法律系读八年」,和古代最狂的行车纠纷比起来,实在有点不够看。首先是汉代流传的这首,不确切作者为谁的〈相逢行〉:
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不知何年少,夹毂问君家。君家诚易知,易知复难忘。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堂上置樽酒,作使邯郸倡。中庭生桂树,华镫何煌煌。兄弟两三人,中子为侍郎。五日一来归,道上自生光。黄金络马头,观者盈道傍。入门时左顾,但见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音声何噰噰,鹤鸣东西厢。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挟瑟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调丝方未央。
「相逢」这词听起来朦胧唯美,有种邂逅的感觉,但其实〈相逢行〉讲的就是两个纨裤子弟的屁孩会车纠纷,狭路相逢的故事。要是在现代就是球棒在手、+9在吼,倚天宝剑,天下我有。谁拿了神武谁就独孤求胜一统江湖,但由此诗可见古代屁孩呛堵的时候,谁家的阶级高,谁家的出身好,另一方就只得先退回去稳农场拚后期。
这首诗其实满白话,但稍微翻译一下就是在长安有两台马车──大七和阿帝斯(大七即BMW,阿帝斯即丰田ALTIS),开到了没法会车的狭路,黑羊白羊过桥,不确定是谁要先退,车轴都已经擦撞到了,两屁孩于是下车来呛声。
所谓社会在走马车轮毂要有,阿帝斯先呛说「你是哪里的?」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沉不住气的先挑衅。大七下车告诉阿帝斯,来啊来啊,我家不说不知道,一说怕你吓一跳。黄金为门,白玉作堂,每天家里请来小模唱歌跳舞,庭中桂树扶疏,屋内灯火通明。这些只是物质建设而已,更狂的还在后面,扣掉「你们家有养牛耶」等等描写动物的片段,我家「兄弟两三人,中子为侍郎。五日一来归,道上自生光」,要是穿越到现代就是我爸当过立委,我哥也是立委,大甲冬瓜标打听一下,海线消波块听过没有?没有很可以,但真的惹不起,要我是阿帝斯屁孩我现在已经块陶(「快逃」的谐音)回老家洗洗睡了。
但重点还没完喔,说明完兄弟的官职成就,介绍完家里的动物种类,还提到自己几个嫂子──「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挟瑟上高堂。」大嫂善织绮,二嫂善织绢,呛声呛到拿自家嫂子出来炫是什么概念?事实上以汉代家庭工厂式的经济体规模来看,厝内女眷所擅长的织机技艺,象征的同样是全家族的经济与文化资本,那么这段形容也就有了弦外之意。到了南朝的宫体作家,特爱这种三个嫂嫂如金丝雀般被豢养在豪宅里的放置Play题材(我在说什么),续衍出许多如〈三妇艳〉或〈中妇织流黄〉这样的旧题新作。
其实〈相逢行〉的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在汉代长安天龙国的行车纠纷,可能也未必,从这首乐府最末两句「丈人且安坐,调丝方未央」,可以看出这首诗有舞台表演痕迹,或许有点像话本的「得胜头回」,意即以这首乐府的演唱逗乐观众,并作为表演之开场,其后还有更多的彩蛋请大家不要提早离场。我实在在想如今我们的新闻台插放了那么多行车纪录器的片段,这恐怕是一种文化基因。
读完〈相逢行〉各位可能会有一个悬念,到底妇女的纺织技术,在汉代到底是个有多重要的长才,若再来看另一首被惨谯是沙猪的乐府〈上山采蘼芜〉,应该会更明确: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 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这诗的主角是一个弃妇,以更好联想的角色带入就是前妻或前女友。前男友女友狭路相逢行,女问男「你现任怎么样?」这个问题本身就有多层次,可能是那种旧情依恋想约想复合的问法,也可能是那种「看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那种满是嫉妒坏心眼的问法。没想到脑公超诚实回答:「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就像《壹周刊》的女星评比,新旧女友外表差不多,但以织布技术来说新女友比较差一点,差的点在于「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擅长纺织的类型不同,速度也不一样,所以纯粹拿技术员的输出来比较的话──「新人不如故」。
哇咧这根本是汉朝版《月薪娇妻》了,猜猜我新垣结衣若穿越过去能不能领到十九万日币。不过若真有这种比法,那我老婆初音不吃饭不花钱岂不是乐胜?但这显然不仅是物化女性嫌疑而已,完全就是把前后任老婆当工具人在衡量。后来有论者认为「蘼芜」有治疗不孕症功效,故人很可能因无子嗣而被休妻;也有论者认为老公以缣比素只是玩笑话,为了安新人以慰故人。但尊尊礼教归结到最后,不外乎世俗人情。我总觉得每每读这些如今看来无厘头而白目的乐府,看古人们日常生活的片段,就觉得即便横跨了千年的维度,但我们距离古典时间却丝毫不以为迢远。
(本文摘自《读古文撞到乡民》一书,联经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