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照後世 國士無雙:悼黃光國教授
黄光国教授七月三十日过世,享寿七十八岁。他这一生活得波澜壮阔,不只在社会科学理论层面有极高的成就,发表百余篇中英论文,著作卅余种,被史丹佛大学依论文影响数据列名「全球顶尖二%科学家」名单,全台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被列名者仅有黄光国教授一人。他后半生强烈批判五四运动精神遗产带给台湾社会严重的问题,而能继承五四的批判精神,既认真钻研学术却高度关注于时事,秉持知识分子的风骨坚持论政而不从政者,黄光国教授同样是台湾社会几乎可谓硕果仅存的一位学者。
有人很不解黄光国教授如何会从支持自由主义转向批判自由主义,主因在他深感自由主义这一概念已被异化,甚至成为攀附名利的终南捷径,更深感这卅年来全面去中国化带给台湾社会的负面影响,因此反过来坚壁清野,采取「千山我独行」的态度与作法,让大家反思自由主义的滥用,已反过来变成人获得真自由的紧箍咒。如果自由主义继续全面反传统,而不是「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意即深入理解传统再从中创新,最终会导致知识虚无主义,并使整个社会的伦理价值系统崩解,对照当前台湾社会的景象,难道不会让人觉得不幸言中?
由于他心系两岸和平,有人轻易给他冠上「统派」的标签,这固然是当前台湾社会习惯动辄给人按上「阶级敌人」的常见作法,借此表露轻蔑,但即使是黄光国教授具有独派倾向的学生,已经在大学教书的学者,都不可能会接受这种说法。黄教授认同文化中国的理念,这使得他长期主张「一中两宪」,意即在文化中国的理念里,两岸的宪政秩序都获得尊重,彼此「有共识的开放对话中」共谋未来,他从来没有「统一」或「独立」这种二元对立的概念,这种命题本身在他看来都是来自西洋哲学异化的概念,他始终辩证性的看待两岸关系。
对黄光国教授而言,他不能接受任何人不经辩论就靠着修辞学来给人戴帽子,如果真不同意黄光国教授的观念,就应该在学术领域展开仔细的论证。我作为他长年相交甚深的学生,就跟他展开华人本土社会科学长达五年的路线大辩论,对他的观点提出不同意见,每写一篇论文,他就回应一篇论文。然而,正因他始终不采取对立角度来思考问题,在这个过程中,我既深受他的影响,他更接受我的观点,我们联合发表〈总结五四,再创未来:华人本土社会科学宣言〉,共同主张应该将「自性」这一核心议题放到社会科学本土化的探讨过程中。
我曾经提出「黄光国难题」这一学术命题,该命题不只指向如何通过中西会通来完成华人本土社会科学,更象征着当前如此纯粹的学术辩论本身就极其困难,黄教授这种「不惜以今日之我难昨日之我」的梁启超风格,问世上有几人能做得到?这是极其大器磅礡的精神能量。看着海峡两岸各种学术团体如雪片般捎来对他的敬悼,我深感黄光国教授诚然是整个华人社会举世无双的国士,他替我们留下极其丰富的学术资产,继续光照着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