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瑪斯的崛起:巴勒斯坦路線之爭與加薩困境
2008年哈玛斯甫获得加萨走廊控制权不久,支持者头戴哈玛斯旗帜。 图/美联社
作者按:我在本站前一篇文章梳理了犹太复国主义、英国托管、以色列建国后的数次以阿战争与巴勒斯坦民族主义运动等数条脉络,以及它们如何相互交织。本篇重点将放在哈玛斯的崛起过程、治理加萨的手段以及其统治时期加萨的人道危机。结合两篇的脉络铺陈,我们或许可以对今日加萨为中心的以巴冲突有更清晰、全面的理解。
▌接续上篇:〈以巴冲突默示录:建国神话下的苦难历史与国族浩劫〉
▌接续上篇:〈以巴冲突默示录:建国神话下的苦难历史与国族浩劫〉
前篇提到,哈玛斯的全称为「伊斯兰抵抗运动」(罗马拼音转写:Harakah al-Muqāwamah al-Islāmiyyah,「HAMAS」系取其阿拉伯文全名的首字母音译缩写),其崛起于1987年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义(the first Intifada)。哈玛斯的前身是加萨的穆斯林兄弟会,因此哈玛斯代表的是巴勒斯坦民族运动中具伊斯兰主义色彩的力量之一。1988年,哈玛斯颁布《哈玛斯章程》(the Hamas Covenant)作为运作纲领,主张解放巴勒斯坦全境,结束以色列的占领,并强调透过「圣战」(Jihad)来建立一个独立的巴勒斯坦伊斯兰国家(Islamic state)。
哈玛斯初代领导人、精神领袖雅辛(Sheikh Ahmad Yassin)生前即不断强调,武装抵抗是建立巴勒斯坦国家的唯一手段,和谈无法保障巴人权益、也无助于巴勒斯坦建国,故坚决反对任何与以色列和谈或放弃武装斗争的尝试,包括奥斯陆和平进程(Oslo Peace Process)在内。为此,哈玛斯不惜以汽车炸弹、暗杀等恐怖攻击手段,来对抗军事、经济、外交力量均远超己方的以色列。哈玛斯往往也因其反犹意识型态与不择手段的战争行为而被视为恐怖组织,在国际间受到谴责。
纵观哈玛斯数十年来的武装斗争历程,予人极负面的印象显然其来有自。然而,哈玛斯可远不止外界印象中的「恐怖组织」那么简单。哈玛斯作为加萨的「在地势力」,早在1960、70年代加萨穆斯林兄弟会时期就将武装斗争结合宣教(da’wa)理念,并以专注社会服务,如建立清真寺、学校、医院等设施的方式照顾加萨的巴勒斯坦人,累积了不少群众支持,因而能在80年代末第一次大起义时顺势而起。
哈玛斯支持者于2012年集会,现场矗立一架M75火箭弹模型及哈玛斯精神领袖雅辛的肖像。 图/美联社
2006年控制加萨后,哈玛斯更进一步透过警察与安全部队、建立在加萨的媒体机构(如 al-Aqsa TV)等手段强化其对内控制与宣传。哈玛斯这套以伊斯兰为核心的抵抗策略、强调伊斯兰律法的治理政策,也导致女性权益、性别暴力等问题难以改善,往往易受外界批评。以色列也擅于借机攻击这一现象,指控哈玛斯的社会服务措施都是宣扬其伊斯兰意识型态、培植恐怖势力的工具,强化自身攻击加萨以「彻底消灭哈玛斯」的正当性。然而这并不意味以色列就成功解救活于苦难的加萨人民。出身加萨,关注当地性别暴力问题的记者比珊就曾形容,加萨女性依然「在以色列殖民占领、哈玛斯统治与传统价值观的三方挟持下进退无路」。
如前篇提到,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LO)在流亡期间渐渐转向外交手段,却同时失去在地连结与支持。而哈玛斯一方面坚持武装斗争、拒绝一切和谈可能,在巴解的缺席之下脱颖而出,成为巴勒斯坦地面斗争的领导者。在武装斗争之外,哈玛斯也十分懂得随着外在形势的变化来调整其斗争策略。
专研哈玛斯与巴勒斯坦问题的学者包修平从哈玛斯的「抵抗」理念与论述出发,提到哈玛斯的抵抗是一个整体的概念,不仅限于军事行为。而随着以色列宣布单边撤离加萨的计划(Disengagement Plan),哈玛斯的重心也转向政治参与,并与法塔赫携手,参与巴勒斯坦政治整合。2006年巴勒斯坦议会选举中,哈玛斯大胜,但也因政治理念不合而导致其与法塔赫在选举后决裂,甚至爆发军事冲突。于是在2007年正式决裂时,哈玛斯将法塔赫的势力逐出加萨,成为加萨的实质掌权者,形成了法塔赫主导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控制西岸、哈玛斯控制加萨的对峙局面。
加萨地区的壁画,左为哈玛斯已故领导人雅辛,右为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已故领导人阿拉法特。 图/美联社
▌被封锁的露天监狱:加萨的全面困境
至此,我们大概可以从巴勒斯坦民族抵抗以色列、寻求建国的脉络中理解哈玛斯崛起的原因。从哈玛斯成立之初开始,其与加萨就宛如命运共同体,近十多年来情况尤甚。哈玛斯治理下的加萨贫穷、混乱,而其最大的困境,即是面对以色列与埃及的边境管制:约200万巴勒斯坦人居住长40公里、生活条件极差,宛如大型露天监狱的狭长地带中。尽管以色列于2005年开始执行撤离计划,拆除加萨境内的屯垦区,但其对加萨的封锁并未停止。在哈玛斯控制加萨后,以色列即透过对加萨施以海、陆、空的边境管制,极大限制了其水源、粮食、人员与其他物资的进出。
面对封锁,哈玛斯发展出独特的「地道经济」(Tunnel economy),利用加萨—埃及边境数千条地下通道交换、走私物资,企图突破封锁,重振加萨的经济。然而这些终非支撑一国经济的长久之计,尤其在2013年埃及穆斯林兄弟会政府倒台后,埃及军方摧毁了地道,中断了加萨的地下经济命脉。
加萨长期受到陆海空封锁,因而发展出地道经济。图为巴勒斯坦青年在走私用的地道内工作。 图/美联社
被封锁的处境,也使得加萨陷入持续的、全方位的人道危机:难民安置问题、超过95%的水源受污染而无法安全饮用、连续数年高于40%的失业率、75%以上的人口面临粮食危机等等,整个加萨的日常生活物资都极度仰赖国际援助。此外,以军与哈玛斯自2008年以来的数次冲突,已造成加萨数千人丧生,近万巴勒斯坦人的居所待重建。加萨的脆弱同样表现在此次哈玛斯与以色列的战争中:以色列与埃及封锁边境的几日内,加萨的水源、粮食与能源供给皆被切断,地区内唯一发电厂甚至已进入断电状态,更有20多万加萨人从住家逃离(多数躲进联合国在当地的学校)。
而十多年来,即使是非战争状态,加萨的巴勒斯坦人也须每日面对朝不保夕的绝望生活。近几年,随着周边阿拉伯国家陆续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巴勒斯坦主权问题渐渐在区域政治中受到边缘化,加萨的人道危机与治理问题更是如此。除了联合国、国际特赦组织、人权观察,以及少数关注并声援巴勒斯坦的人权团体外,国际社会几乎对加萨的日常困境视而不见。
在此绝望的背景下,不少加萨人将不断与以色列交火、对抗的哈玛斯视为救星,与他们在封锁线上与以色列军警、右翼分子的日常肢体冲突、抵抗行为宛如一体。对于加萨、甚至部分远在西岸的巴勒斯坦人而言,独立建国无望、家园被占据、面对日常的冲突威胁与生存危机、被权力掮客出卖所带来的剥夺感,都可能一步步把他们推向与哈玛斯并肩,同仇敌忾的境地。
▌结语:战云之下仍问题重重
篇幅所限,本文所谈的巴勒斯坦问题来龙去脉省略了很多细节而未能尽善尽美,包含法塔赫与巴解的发展历程、西岸的现状、周边阿拉伯国家与欧美列强的角力、地缘政治局势等等——这些都或多或少对巴勒斯坦的现况产生影响。尽管如此,本文目的仍是希望为读者看待以巴关系、哈玛斯武装斗争与加萨困境提供一些思考脉络,且不让战争的血腥完全掩盖对问题本质的关注。与谴责暴行同样重要的,是全面检视暴行以及其背后的悲剧何以发生的历史条件。认识到这些,我们才能在找寻以巴问题完全解方的道路上,看到哪怕一点微弱的希望。
哈玛斯宗教保守的统治方式亦长期遭外界批评。图为加萨少女参加哈玛斯举办的武装夏令营。 图/路透社
责任编辑/王颖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