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生活5-3】楊馥慈/依滬而生
贝岛的凹沪,心形的沪房是人们对澎湖石沪的深刻印象。图/杨馥慈提供
潮汐,是依海为生的时间准则
某年冬天,我搭乘白沙之星登上有着「石沪的故乡」之称,被上百口石沪包围岸际的吉贝岛,此趟目的是为了记录石沪修复的工作。那几日正值寒流经过,体感比以往都来得更为冷冽,离岛的季节更替总是很分明,东北季风吹起,在咸水烟下,海水的蓝更深了一层,比起夏天的湛蓝色,更多了点萧瑟与孤寂。
吉贝石沪正是在这时节开始「靠鱼」,即便天气寒冷,匠师们为了把握珍贵的退潮时间,还是选择在清晨五点左右出工。石沪修复如同其他潮间带渔法一般,需要跟随「潮汐」作息,在月亮运行和地球自转等因素之下,每日的潮汐变化会有所不同,而石沪要在退潮之时才会显露,尤其离岸较远的沪,甚至得到农历初三、十八的大潮,才有办法步行抵达。
天还未亮,和睡意对战许久才从被窝里挣扎爬起,原以为还能在岸上和匠师们集合下水,结果骑着车快到约定好的沪厝仔(等待退潮、遮挡寒风的石墙设施)时,匠师们已在远方的石沪中进行修复作业。
石沪匠师们迎着冷冽的东北季风,把握涨潮前修复受损的石沪。图/杨馥慈提供
与大海拚搏的修复师
目前全澎湖仅剩三组具组织性并仍维持修复作业的工班团队,平日我主要是与本岛湖西乡的红罗村石沪工班学习,这是第一次和这群吉贝岛的石沪工班见面,格外紧张,毕竟每一次要向师傅们介绍我的来意,总会令众人感到纳闷与好奇,怎么会有年轻人对石沪有兴趣。
这组工班是由谢铭受师傅带领,有十多位的大小工参与,平均年龄大约七十岁上下,家中多半皆有石沪,早期家族依赖沪捕鱼维生,而这几年开始陆续有新一代的年轻匠师参与、传承。
为了修补受到浪袭冲毁的石沪缺口,小工负责收集石材,并合力运用绳索搬运大型石块抛至沪堤上;经验较为丰富与资深的大工,则是专注于叠砌,从看石势,到动手排列每颗重达上百斤的玄武岩,为了时间效率与保持体力,每一次的出手都当作唯一的机会在处理,力求一次到位。这一连串看似单纯体力活的工序,其实深藏着每位师傅与海共处一甲子的生活技艺。
若从一整天算下来,真正可进行修复作业的时间,差不多只有白天三小时左右,乍听之下似乎感觉工时短、报酬高,实际上在那几个小时内,师傅们必须扛得住烈日或冷风,倾尽全力去与石头、大海拚搏。
某天完成工作,铭受师傅提议上岸后大家先各自回家清理自己,再到其中一位师傅昭谦阿公家泡茶,朝谦阿公身兼武圣殿法师长,为人豪气爽朗,以捕鱼为生,家族中也有几口沪,更是隐藏在工班里的精神领袖之一,他的太太小玉阿嬷总会很热情地准备饭菜、点心招呼大家。
退潮之际,沪主提着捕鱼工具,走入石沪捞捕渔货。图/杨馥慈提供
沪主提着的鱼篓有满满的丁香鱼。图/杨馥慈提供
离岛进行式,形塑新石沪文化
原以为是单纯的话家常,没想到师傅之间的话题依然三句不离石沪,从讨论明日分工、出工时间,到回忆过往渔获丰收的荣景,我在旁也听得十分入神。
我想,石沪在这座岛上的真实意义,不仅仅是曾经存在过,更是现在进行式,有人珍视、有人传承,即便石沪这项文化正受到环境变迁与经济价值的挑战,但这座岛的石沪,持续在匠师、工班与岛民的坚守下在海中央闪闪发亮……吉贝岛不愧是名副其实的沪之岛。
或许是受到石沪牵引,以及匠师与海相伴生活哲学启发,让我踏上回家的路,在石沪上找到身为澎湖后代的基因。「不想做一位仅是记录、获得、被给予的人。」七年多前,带着这样的信念回到家乡,回到这座被石沪围绕的群岛,用新的方式修复、记录、保存石沪,也修复人与海洋之间的关系,带领旅人亲近石沪,和地方居民共同形塑传统渔村与时俱进的生活方式,活出自己向往的海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