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中 忆三毛
作家三毛影响力至今不减。(本报资料照片)
三毛(右起)、齐豫、潘越云于1985年合照。(本报资料照片)
1987年我还是女大学生,夏天跟几个室友去一个小县城玩。地摊上发现了一盒三毛《回声》的磁带,很粗糙一看就是盗版。我们刚刚开始阅读三毛,凡她作品都不放过,管它盗不盗版。可惜地摊只有一盒被手快的同学收入囊中。回到学校,我借来双卡带答录机,请她给我翻录了一盒。天知道我哪里还找到极难得的影印机,复印了黑白色的封面。那是我第一次拥有《回声》。
当时资讯极不发达,不晓得这磁带的来历。但是歌与歌之间有几段三毛的声音,歌词和演唱都美得惊心动魄,沉浸其间,我感觉进入了私家秘境,拿着磁带如同捡到世间珍宝。听久了,磁带音质损坏得厉害,黑白的封面也磨毛了边。我小心翼翼一遍遍听着,许多年美好的时光就在这音乐里独享,怕手中的珍宝丢出也从不与人分享。
2000年去香港旅游,我特意到音像行,真的找到了《回声》发烧碟!狂喜之下,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一口气买了两张,预备着坏了一张,还有备份!
CD和磁带不仅音质天差地别,歌手似乎也差很大。我从沧桑的磁带盒取出复印的封面,角落里模模糊糊寻到几个小字:「翻唱:那英」……
算一算日子,后来成为大陆歌坛天后的那英,当时她应该还是个住在北京地下室、怀揣梦想的穷歌手。可是,她翻唱的已经很有水准。
超级遗憾的是,辗转多个城市后,那英的磁带消失了,像很多美好的东西一样,不见了。可是,第一个带我进入私家秘境的美丽声音,已经住在我的身体里。
今年年初知道6月9日小巨蛋有《回声》,我就确定我一定会在现场。请台北朋友在开卖第一天就帮我抢最靠近舞台的票。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31年。
提前到台北。听演唱会的头一晚,在台北好友家聚会,在座几个都是台大毕业的中年金领。谈到我飘洋过海专程而来的演唱会,主人家很快用胆机音响放出《七点钟》,而且居然几个大叔都跟着一起唱出来!
我大惊!这张碟不是我的私家花园么?不是我的独家稀世珍宝么?你们几时闯进去劫持了的?
他们告诉我,这是台湾第一张出版售卖的实体CD,由最红的作家三毛作词,齐豫、潘越云两个音色迥异的歌手演唱,加上三毛的人声,当年这些元素相结合,十分前卫。事实也证明,这张碟成为乐坛不可颠覆的经典之作。
他们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补充了很多我缺失的知识。并且他们对三毛多么熟悉啊。他们说自己这代人,很多当年都是三毛和《回声》的粉丝,和大陆的三毛迷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大家忽然沉默一下,接着有谁轻叹一口气──现在不同了,在台湾,年轻世代知晓她的越来越少。
三毛生前挚友眭浩平曾认真的跟笔者探讨过这个问题。没想到在座的几位大叔也有同样的感慨。
6月9日小巨蛋演唱会的现场,我遇到了很多大陆专程而来的三毛迷,我和两个闺蜜就是他们中的三位,其中一位头天刚从美国出差回深圳,便马不停蹄又飞台北,听完第二天就飞回去工作。另一个则是八○后的女生。
我的另一个大陆社交群组:三毛读书会,也有十几个人组团来,还去了皇冠出版社、明星咖啡馆朝圣,其中不少是年轻人。现场更是随处能遇到大陆30多岁的歌迷。
当然,还是台湾歌迷占尽天时地利。朋友帮我抢到内场第二排的票,第一排是几个四十多岁的台湾大叔,人手一张《回声》黑胶唱片,演出前在舞台前举着唱片合影,演出时他们摇着唱片跟歌手唱和,俨然「脑残粉」。可是,从他们的衣着举止,我猜测他们应该是公司的高管。
演唱会观众,中年人为主。没有年轻人的狂热不羁,也没有老年人的刻板,歌声戳到最柔软的地方,邻座的姊姊会忽然用手优雅的捂着嘴巴,生怕眼睛里满满想说的话会脱口而出;一曲唱罢,身后的大叔也会大声叫好。观众跟着舞台的互动宛如85°的咖啡,轻啜一口刚刚好,久了在手里真的烫。
也有流泪的,比如我。齐豫唱到「火车一直往前去啊,我,不愿意下车,无论他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我的车站就在你的身旁。是我,在你的身旁!」感觉眼角麻麻的,摸一下,有露珠滑落。我不能确定那一刻想起了什么,人到中年历经太多爱恨情仇,遇事早已波澜不惊,但年轻时最真最炽热的情感,可能还是留在了某个最深的角落,瞬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自己并不自知罢了吧。
演唱会之前,我一度猜测,唱片十几首曲目,最多一个多小时就会结束,没想到演唱会以《回声》为主轴,齐豫和阿潘穿插了与主轴十分搭配的曲目,比如《最爱》、《一条日光的大道》、《野百合也有春天》,比如齐豫的英文歌《Angel》。最让我惊艳的,是两人混搭演唱《橄榄树┼在那遥远的地方》,一个主题是去远方去流浪,另一首是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加上王洛宾与三毛的一段缘,阿潘首次用同样的KEY与齐豫的天籁高音互相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首歌从主题到形式,从外在到内涵,竟是珠联璧合的绝配!
演唱会高潮不断,直到导演提醒齐豫演唱会已经超时,大家才惊觉已经快三个小时了。两位女神让时间走得很快、变得很短。一下子,演唱会突然要匆匆结束。
是有点戛然而止的感觉。但30多年等一回,大家都不忍散场!在观众千呼万唤的返场掌声中,《梦田》终于出来,这成了台上台下的大合唱。
这是33年后《回声》第一次原音重现,台上的齐豫和阿潘,虽然依旧美丽但都年过六旬;台下的人,初听还是少年郎,他们当年以《橄榄树》为马出走半生,今天归来《回声》再听已经都半百上下了,内心依旧还是那个青涩少年吗?
不知为什么,《回声》中有一首歌没有出现──《说给自己听》。这是一首齐豫和阿潘对唱的曲目,「让我说给你听吧/但愿/醒来已不在这个世界/去了/去了/不带一支发夹/明天的星星/不是挂在这一边……」歌中的三毛反复试图说服自己往前走,可是迷途的候鸟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反复问,反复寻。
她最终没能寻到答案。她后来走了,不带一只发卡,再也没有回来。是阿潘和齐豫不能触碰这痛,还是体谅观众不忍触摸这痛,还是兼而有之才舍弃不唱的?
齐豫依旧是波希米亚style,几次换装用她说法的不过就是换了几块布;潘越云装束虽然不尽波希米亚,但她及腰的波浪长发、眉眼间的异族风情,分明不就是随时拉起你的手然后就能看透你前世今生的不羁的吉普赛女郎么!
三毛曾说,台湾只有三个女人适合波希米亚的打扮。那夜,三个女人中只有她缺席了。哦不,那夜她一直在现场从未离开,从讲述不肯去上学怎么也打不开自己是坏小孩心结的故事开始,慢慢讲到狂吹的风沙里撒哈拉古老的故事,讲述那一年那个三月又一次地老天荒的无边苍凉,讲述孀居后月季花慢慢爬墙青苔也比它快了的寂寞,再讲到只要你想就能到达的有自由的远方。(注:以上几句均来自歌词)
三个女人,给观众不紧不慢讲了一晚上的故事。这段关于诗和远方的故事,早已成为一种生活态度、一种活法,激励和改变了两岸那么多的人。从台湾的1970年代,1980后波及到血脉相承的对岸,甚至大陆除了60、70后的读者,在80、90后人群中,三毛的回声也一直余波荡漾。
那夜在小巨蛋,分明感觉到三毛真的从未离开。有人说,真正的离开就是被遗忘,再也不会被想起。真心希望,她就这么一直住在我们的生命里,再能延续到年轻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