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代价|《Reentry》第十章
《Reentry》是美国记者艾瑞克·伯格(Eric Berger)在今年1月发布的新书,中文名可以翻译为《重返地球》。这是艾瑞克前作《Liftoff》的续篇,它讲述了SpaceX在火箭重用技术上的疯狂演进故事,涉及猎鹰九号、龙飞船、猎鹰重型及星舰的研制历程。
本文末尾有张含笑老师的《Liftoff》译作《冲向火星》的购买链接,欢迎各位读者购买支持。《Reentry》尚未发行中译本,本文为第十章《The Cost of Mars》的试译,全文字数约1万6千。
第十章 火星的代价
2016年9月
墨西哥,瓜达拉哈拉
在2016年9月以色列卫星失事后的黑暗日子里,全球最大国际太空会议的组织者联系了SpaceX公司的管理层。他们对事故的发生表示遗憾,并完全理解马斯克需要推迟当年作为主题演讲者的亮相时间。
按原定计划,不到四周后,马斯克将在墨西哥瓜达拉哈拉举行的国际宇航大会上发表备受瞩目的演讲。4月,当被问及他定居火星的愿景时,马斯克回答说:“我计划在国际宇航大会上发表演讲,这是描述这一方案的好地方。我觉得这听起来会很疯狂,至少应该会很有趣”。然后,SpaceX在16个月内损失了第二枚火箭,再编造将人类送上火星的故事似乎有些愚蠢——现在可不是发表“疯狂”演讲的时机。
马斯克并不在意。
太空会议联系马斯克,他们直截了当的问他是否想要推迟。组织者以为他想推迟,但马斯克告诉他们,他还是会来墨西哥。
那年夏天发生的AMOS-6事故,以及马斯克拒绝让这一近期挫折影响他的火星计划,凸显了他的一个显著特点。马斯克总有一只眼睛牢牢地盯住大局。
一位SpaceX高级管理者说:“在遇到紧急问题时,你仍然需要为重要的长期愿景留出时间。这样才能成就大事。你会遇到不少一次性的问题,但为未来留出一席之地是人们来SpaceX工作的原因。”
在座无虚席的礼堂里,马斯克在长达90分钟的演讲中时而像个梦想家,时而像个喜剧演员,时而又像个呆萌的工程师。他提出了一个异常大胆的愿景。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阿波罗太空计划需要40万人和全国预算的5%,但一次只能让两个人登上月球。马斯克提出了一个运输系统——他直到几年后才确定了“星舰”这个名称——一次可以将100人运往火星。
马斯克在墨西哥瓜达拉哈拉举行的2016年国际宇航大会上演讲
马斯克还试图回答为什么要去火星,为什么SpaceX、为什么NASA、为什么人类要投入时间、金钱和辛勤劳动来建造一支飞船舰队并定居火星。马斯克表示,需要确保“意识之光不会熄灭”。如果人类无法在其他世界定居,会发生什么?马斯克说:“我们被限制在单一星球上,直到发生灭绝事件”。
这并不意味着抛弃地球或啃食地球资源。他说,地球应该得到保护和存续。但最终,小行星、特别严重的大流行病或核战冲突将终结我们的文明。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们必须成为一个多行星物种。火星远非天堂。事实上,它远不如地球上最贫瘠的沙漠或最冰冻的苔原那么好客。但它是离地球最近、最适合异“地”而居的地方。
演讲中最打动人心的一点是,马斯克完全坦率,毫无保留。他把自己的整个愿景都描绘了出来,让人感觉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脆弱时刻。以前也有热心人士这样讨论过太空定居,但没有人认真听取他们的发言。他们是怪人或疯子,但马斯克有一家真正的火箭公司,还有一些世界上最聪明的工程师。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刚刚在大海中心的一艘船上着陆了一枚火箭。他是可信的,但他的信誉也因此岌岌可危。
在我对演讲的报道中,我用 “大胆”来形容这个计划。至于马斯克,我说他的演讲可能是 “疯狂,也可能是才华,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八年后,这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而且可能比疯狂更辉煌。
如何在火星上建造一座城市?
从SpaceX公司成立之初,马斯克就一直在谈论火星。2002年,格温·肖特维尔(Gwynne Shotwell)第一次与马斯克见面时,他热情洋溢地讲述了在这颗红色星球上定居的愿景。“他谈到了火星,他的火星绿洲项目”,肖特维尔说,“他想做火星绿洲项目,因为他想让人们看到,让生命在火星上存活是可行的,我们需要去那里。”
她认为,当SpaceX公司还没有为其第一枚猎鹰1号火箭切割一块金属板时,马斯克就开始围绕火星进行长篇大论的说教,这略显奇怪,但肖特维尔并不怀疑马斯克进入发射业务的原因。
格温·肖特维尔,SpaceX总裁,COO
在最初的十年里,他让SpaceX专注于小型火箭,但到了2010年代中期,马斯克开始制定一些初步计划。他找到汤姆·穆勒(Tom Mueller),问他在火星表面着陆100吨重的物体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人类有史以来曾在火星上着陆过的最重物体只有一吨,那是两年前的2012年,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耗资30亿美元的 “好奇号”漫游车。这次任务采用了全新的 “空中起重机”着陆技术,需要一连串危险的步骤,其设计者将其形容为“恐怖七分钟”。
现在,马斯克希望把着陆质量增加到一百倍。
汤姆·穆勒,SpaceX的创始员工兼推进部门首席技术官,2021年创办了自己的火箭发动机公司Impulse Space
最初,穆勒和马斯克设想使用液氢作为火星载具发动机的燃料。液氢是迄今为止火箭发动机燃烧效率最高的燃料,尤其适用于太空飞行。与其他推进剂相比,使用液氢的飞船可以飞得更远,使用燃料更少。
然而,穆勒在深入计算后发现,天然气的主要成分甲烷可能是更好的选择。虽然液态甲烷的燃烧效率不如氢,但它更容易操作,而且为火箭提供燃料的成本更低。此外,甲烷的密度比氢大,因此甲烷燃料箱可以大大缩小。和氢一样,甲烷也可以在火星表面生产,这样就可以为返回地球的火箭补充燃料。
马斯克让后来成为SpaceX“首席火星开发工程师”的保罗·伍斯特(Paul Wooster)检查了穆勒的数据。这些数据是可靠的,马斯克同意改用甲烷作为火星火箭的燃料。“这是一个巨大的决定”,穆勒说。“然后的问题是,要怎样才能把这个火箭级弄回来?事实上,把它弄回来是个更难的问题。”
保罗·伍斯特,SpaceX17年老员工,现任“首席火星开发工程师”
这是因为,SpaceX需要大量的甲烷和液氧才能把火箭飞回地球。哪怕要把少量的货物和宇航员从火星运回来,都需要给火箭的燃料箱加满1000多吨推进剂和氧化剂。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在地球上,大约需要50辆全尺寸油罐车才能运送这么多燃料。而火星上没有油罐车,也没有加油站。
在火星上生产推进剂的过程理论上很简单。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在国际空间站上使用一种被称为“萨巴蒂尔过程”的化学反应,从二氧化碳和氢气中提取水。甲烷是反应过程中不需要的副产品,会被抛弃到站外。在火星上可以使用同样的反应,同时保留甲烷。潜在的燃料供应基本上是无限的:火星上有大量的水冰可以产生氢气,而火星稀薄的大气层中,95%以上都是二氧化碳。问题不在于原材料,而在于生产推进剂所需的能源。
在瓜达拉哈拉的演讲中,马斯克谈到了火箭的燃料需求。公司排除了猎鹰火箭燃烧的煤油,因为火星上无法生产煤油。如前所述,液氢需要更大的储存罐,而且难以使用。它必须储存在接近绝对零度的地方,否则就会沸腾。马斯克说:“我们认为甲烷在各方面都更好。最棘手的问题其实是能源,我们认为我们可以用一大片太阳能电池板来解决这个问题。”
的确需要“一大片”。穆勒和伍斯特计算了一下,要生产1000吨液氧和甲烷,需要大约750千瓦的持续能源,花上两年时间。这在火星上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由于远离太阳,这颗红色星球从太阳获得的能量还不到地球的一半。因此,需要大约一英亩的太阳能电池板在两年内产生的能量,才能制造出从火星返程所需的燃料。这是可能的,但很困难。大多数乘坐星舰飞往火星的人可能会选择单程票。
马斯克并不畏惧这些工程挑战。如果物理学没有阻止某件事情的发生,那么根据定义,它就可以实现。
2020年初,我驱车前往这家公司在得克萨斯州南部迅速扩张的星舰建造基地,他们正在巨大的白色帐篷下建造世界上最大的火箭。马斯克急切地谈论着如何克服在火星定居的挑战。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当时为《Ars Technica》杂志撰写了文章,描述了他救世主般的热情,我是这份杂志的高级太空编辑。工厂里嗡嗡作响,能量爆棚,公司开始在帐篷下制造大型火箭。
星城,2020年6月 vs 现在
马斯克说:“我们需要在火星上建立一座自给自足的城市。如果来自地球的补给飞船因为任何原因停止到来,这座城市也必须生存下去。如果补给飞船停止到来,城市会不会灭亡?要想自给自足,就不能缺少任何东西。你必须拥有所有的物资,你不能说,‘好吧,这东西可以自给自足,除了缺少这种不起眼的物资’。这就好比说,‘好吧,我们进行了漫长的海上航行,除了维生素C,我们什么都有。’好的,很棒,现在你们会患上坏血病,然后痛苦地死去。这很糟糕,你会因为缺少维生素C,缓慢而痛苦的死去。所以我们必须确保火星上有维生素C。然后,好吧,你大概需要多少吨物资才能自给自足?可能不少于一百万吨。”
在穆勒最初的计算进行了五年多之后,马斯克仍然计划单艘飞船向火星运送100吨的物资。这已经成为了星舰火箭设计的基础。然而,即使每次运载的吨位如此惊人,要达到一百万吨的运载量,也需要星舰着陆一万次。别忘了,在半个世纪的火星探索中,只有大约十次成功着陆,有效载荷加起来也不过几吨。
当然,星舰是为重复使用而设计的。但由于火星加填燃料困难,大部分星舰可能都不会返回地球。因此,马斯克必须让他的星舰变得足够便宜。他说,他想以每艘500万美元的价格建造这些星舰。这听起来似乎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与星舰相比,即使是普通飞船,其建造成本也高达数十亿美元。而星舰可不是普通的飞船。它是有史以来最大、最强大的火箭上级。而马斯克却想以500万美元的成本来建造它们。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太他妈疯狂了。”
“是啊,太疯狂了,”马斯克回答道。
“我是说,这真的很疯狂。”
“是啊,太疯狂了。”
“纵观整个航空航天领域,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我说。
“没有人,这绝对是疯了,我同意。”马斯克说。“传统的太空行为范式并不适用于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情。我们正努力建造一支庞大的舰队,让火星适宜居住,让生命跨越行星。而且每艘飞船的有效载荷都将超过土星五号,而且可以重复使用。”
本书作者艾瑞克·伯格(Eric Berger)
建造成千上万艘星舰的挑战,以及在火星上为它们加注燃料的困难,揭示了马斯克和SpaceX看待他们通往群星的路径的某些本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在探索太空。在阿波罗计划期间,它曾派出两位宇航员短暂地探访月球表面。至于火星,NASA也设想让少数宇航员执行往返任务,并在他们返回地球时举办凯旋游行。但马斯克并不想探索火星,他想定居火星。这与六十年来人类在太空所做的一切相比,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
这是一项巨大到荒谬的工程。撇开所有的工程挑战不谈,我只剩下一个大问题。
到底谁来支付这笔费用?
如何支付火星上的城市建设费用?
布伦特·阿尔坦(Bulent Altan)是最早知道答案的人之一。他出生于土耳其,2002年来到美国斯坦福大学攻读研究生。两年后,阿尔坦加入了SpaceX公司,从事航空电子设备方面的工作,在夸贾林岛的猎鹰1号期间发挥了关键作用。在这期间,以及后来猎鹰9号和龙飞船的研发过程中,阿尔坦为SpaceX倾注了全部心血。
布伦特·阿尔坦,曾任SpaceX航空电子副总裁(2010-2014),现任阿尔卑斯太空风投公司创始合伙人
但也有些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阿尔坦热火朝天地完成猎鹰9号首次亮相的准备工作时,他接到了远在土耳其的妹妹打来的电话。他们的妈妈病了。她健忘,行走不便。他能回家吗?第一次发射后,阿尔坦飞回了土耳其,这是十年来的第二次回家。他的母亲曾是一名工程师,这也是阿尔坦选择职业的灵感来源。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与她分享猎鹰9号火箭的成功,她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后来,阿尔坦的母亲被诊断出患有克雅氏病,这是一种退化性脑部疾病。
他说:"这简直就是宣判了她的死刑。从那以后,她的病情恶化得更快了。”
2012年10月,龙飞船首次执行飞往空间站的任务。发射结束后,阿尔坦与他在公司最亲密的朋友大卫·吉格(David Giger)和保罗·福奎拉(Paul Forquera)共进晚餐。晚餐时,阿尔坦又接到了一个来自土耳其的电话,他的母亲去世了。按照穆斯林的传统,人应该尽快入土为安。然而,阿尔坦要求父亲多等一天,因为他需要参加飞船的捕获和停泊。
一天多后,当他走进任务操作室时,约翰·库鲁斯(John Couluris)向阿尔坦点了点头,用理解的眼神说:“我对发生的事情感到遗憾,但也非常感谢你今天能来这里。”在龙飞船被捕获后,阿尔坦走到房间后面,拥抱了库鲁斯后驱车前往机场。
丧母之痛和牺牲了家庭,给阿尔坦带来了沉重的打击。葬礼结束后,他对SpaceX全身心投入的生活方式有了新的认识。有一段时间,他坚持了下来。他成为了航空电子副总裁,负责猎鹰9号升级到1.1版本的工作。
2013年夏天,当这枚助推器接近首次发射时,阿尔坦与蒂姆·布扎(Tim Buzza)和汉斯·柯尼希斯曼(Hans Koenigsmann)搬到了范登堡发射场附近的一所房子里。他亲眼目睹了布扎在“液氧大沸腾”事件期间所经历的痛苦,以及随后与马斯克的互动。
蒂姆·布扎,分别曾任SpaceX和维珍轨道公司副总裁,现任相对论太空公司杰出工程师
汉斯·科尼格斯曼,德国航空航天工程师,曾担任SpaceX飞行可靠性副总裁,直到2021年退休
母亲去世后,阿尔坦一直于心不安。在布扎的内心作出决定要离开SpaceX的那天,阿尔坦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蒂姆是我的榜样,”阿尔坦说,“他可能是我在SpaceX最大的榜样。当他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也选择了退出。我已经完成了我想做的事情,是时候迎接下一个挑战了。”
为了与SpaceX保持一定的距离,阿尔坦在2014年搬到了欧洲。在那里,他仍然可以在航空航天业工作,同时与土耳其的家人只有很短的飞行距离。为了了解高墙另一端的生活——也就是大型传统国防承包商的生活,而不是像SpaceX那样的“不创新即死去”的环境——阿尔坦在德国慕尼黑附近的空客国防航天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
那么,从一家勉强起步的初创公司到一家在三十几个国家拥有4万名员工的企业集团,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基本上糟糕透顶。阿尔坦说,公司的领导层非常出色,但他们无法改变公司的文化,这与SpaceX的情况大相径庭。在SpaceX,马斯克做出决定,员工要么执行,要么辞职,要么最终被解雇。相比之下,传统航天公司的管理层掌握着太多的权力。
在空客工作了几个月后,阿尔坦的“数字化转型和创新主管”头衔开始让他感到被嘲弄。于是,他在2016年夏天给马斯克发了一封电子邮件。阿尔坦曾友好的离开了SpaceX,现在他说他想回到快节奏的环境中。马斯克告诉他,公司会找到一份适合他才能的工作。
马斯克说,阿尔坦可以参与两个新项目中的一个:星舰,或公司新生的星链卫星网络。鉴于阿尔坦的航空电子背景,开发和发射数千颗星链卫星的挑战对他很有吸引力。这也是马斯克的首选,因为公司早期开发星链的努力举步维艰。“埃隆谈到,大型卫星星座的历史充斥着失败,”阿尔坦说,“我能感受到他对星链的进展的担忧。”
2016年,通过卫星高速上网似乎还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想法。从太空接收数据并非新鲜事。当时,DirecTV和DISH Network从外太空提供电视服务已经有二十年了。不过,这种连接来自地球静止轨道上昂贵的大型卫星。这些卫星在距离地球3.5万多公里的高度绕地球运行,其速度与地球自转的速度完全吻合。这样做很棒,因为这意味着卫星始终处于天空中的同一位置。
但问题是,即使是以光速,数据也要跨越数万公里的距离,才能从这些卫星传输到其他地方。这使得提供无延迟的高速互联网变得几乎不可能。解决办法是将卫星送入低地轨道。然而,这些卫星的运行速度远远超过地球的自转速度,因此它们总是在上空飞驰——从地平线一头到地平线那头的时间不过几分钟。要实现太空宽带互联网,必须有大量的卫星,而且它们必须非常、非常聪明地相互通信,这样用户的连接才不会因为卫星掠过地平线而丢失。
马斯克估计,SpaceX需要约12000颗星链卫星才能覆盖全球互联网。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卫星数量。世界上没有一家公司或一个国家运营超过几百颗卫星。而且,星链卫星的体积并不是特别小;每颗卫星都有一张厨房餐桌那么大,重量超过200多公斤。开发所有这些尖端技术,并把它发射到太空中,可能是一个至少耗资100亿美元的项目。
截至10月11日,低地轨道上共有4745颗活跃的星链卫星
那么,马斯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当时,SpaceX公司已经在他的期望重压下举步维艰。就在AMOS-6卫星发射失败后,在马斯克在墨西哥发表星舰演讲之前,阿尔坦回到了公司。SpaceX在恢复猎鹰9号发射和设计星舰上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现在,他们又要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卫星运营商,而且拉开第二名十倍以上?
“埃隆明确表示,星链必须成功,”阿尔坦说,“它将成为SpaceX的赚钱工具,并为我们的长期发展提供资金。”
换句话说,星链的建立是为了与康卡斯特(Comcast)和其他互联网服务提供商竞争,同时为美国军方及其盟友可能认为有价值的世界偏远地区提供安全的通信骨干网。这可能价值数百亿美元,甚至数千亿美元。马斯克并不准备把这些价值分享给股东,而是打算建造一支火箭舰队,将一百万吨的物资运往火星,在那里建立一个自给自足的定居点。
在一次与他的星链团队就向潜在买家推销这项服务的会议上,马斯克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们应该提醒客户,他们正在帮助我们所知的生命跨越行星。你可以把钱付给该死的康卡斯特,或者你可以帮助人类跨越地球。这就是你的两个选择。”
为了支付火星的费用,马斯克在2010年代中期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SpaceX同时启动了两个大型项目:星舰和星链。这两个项目在历史上都没有先例。星舰将比美国宇航局强大的土星五号火箭更大、更强,而且需要多次重复使用。而星链的规模和雄心远远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卫星星座。这两个项目都有可能失败。
“埃隆是这样考虑的,”阿尔坦解释道,“如果SpaceX是一家非常成功的金融公司,但却不能成功抵达火星,那么SpaceX就失败了。我喜欢他这一点。撇开对他个人的所有戏剧情节不谈,他对最终使命的专注程度令人惊叹。对他来说,完不成这两个目标就是失败,即使在所有人的眼里,SpaceX已经成功了。”
在瓜达拉哈拉发表演讲时,马斯克没有提到星链。相反,在一张名为“资金”的幻灯片上,他轻松地列出了SpaceX公司可能支付火星探险费用的一些方式。资金来源包括偷窃内裤、发射卫星、向空间站运送货物和宇航员,以及Kickstarter(一家众筹平台)。
埃隆2016年国际宇航大会演讲幻灯片的其中一页“资金”,第一个方案是“偷窃内裤”
他承认:“很显然,为整个项目提供资金将是一个挑战。我们确实希望通过发射大量卫星和往返空间站运送货物,获得相当可观的净现金流。我知道有很多私营部门的人有兴趣为火星基地提供资金,或许政府部门也会对此感兴趣。最终,这将是一个巨大的公私合作项目。”
马斯克之所以没有在墨西哥公开谈论星链,原因之一可能是该项目举步维艰。2014年阿尔坦离职后,马斯克聘请了一位名叫拉吉夫·巴迪亚尔(Rajeev Badyal)的长期微软工程师,帮助SpaceX管理航空电子设备。
巴迪亚尔曾在微软取得过一些成功,如Xbox,也有过一些失败,如Zune便携式音乐播放器。来到SpaceX后,巴迪亚尔领导了星链计划。为了利用他在华盛顿靠近微软的关系网,巴迪亚尔说服马斯克将星链办公室搬到了雷德蒙德。这是SpaceX在霍桑以外开设的第一个产品设计办公室。
拉吉夫·巴迪亚尔,曾任SpaceX卫星副总裁(2014-2018),现任亚马逊公司技术副总裁,负责亚马逊的低轨道卫星项目Kuiper
雷德蒙德办公室位于1600多公里之外,员工来自微软等更为保守的工作环境,因此形成了自己的文化。马斯克对此并不赞成,他希望对华盛顿办公室的情况进行更好的监督。作为SpaceX最初的员工之一,阿尔坦是在一穷二白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马斯克将他派往华盛顿担任副总裁,负责卫星任务的保障。
这次实验进行得并不顺利。雷德蒙德办公室有几百名员工,约占SpaceX员工总数的5%,他们把阿尔坦视为来自霍桑的间谍。他们试图飞出马斯克的轨道之外,做他们自己的事情。有时,阿尔坦坐在办公桌前,看到不同的团队从会议中走出来。他会问大家在讨论什么。通常是轨道碎片之类的话题。
他说:“任务保障人员也应该研究碎片问题。但我总是局外人。”
这种局面让阿尔坦感到难以为继,于是他在2017年9月第二次离开了SpaceX。几个月后,也就是2018年初,SpaceX发射了首批两颗星链原型卫星,昵称分别为Tintin A和Tintin B。
但那年春天,马斯克与巴迪亚尔在开发速度问题上发生了冲突。这位前微软工程师希望继续修补星链卫星的设计,并在大批量发射可运营的卫星之前试飞更多的原型。马斯克派马克·容科萨(Mark Juncosa)前往雷德蒙德进行调查,他证实了马斯克的猜测,即巴迪亚尔的办公室工作进展缓慢,要求繁多。
马克·容科萨,SpaceX公司的13年老员工,现任飞行器工程副总裁
这对马斯克来说已经足够了。2018年6月,他飞往华盛顿,解雇了巴迪亚尔和星链项目的其他四位负责人。他任命容科萨主持大局,培养SpaceX的“快速行动”文化。不到一年后,SpaceX的第一批六十颗星链卫星就登上了发射台。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在航天工业中此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卫星量产速度,在卫星与地面以及卫星之间相互传递信号所需的尖端技术方面,也是如此。一如既往,容科萨是马斯克不可或缺的“问题解决者”。
发射前夜,马斯克告诉记者,为了达成这一步所需的开发工作极其艰难。他说:“有很多新技术,所以其中一些卫星有可能无法工作。所有这些卫星都无法工作的可能性很小。”
但大部分卫星都能正常工作。到2023年底,近6000颗星链卫星在太空中飞行,这要归功于可重复使用的猎鹰9号火箭。在以火箭公司起家之后,SpaceX现在也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卫星运营商。星链占所有在轨运行卫星的三分之二以上。对于火星愿景来说,至关重要的是,这个项目已经开始产生正现金流。
为了到达火星,SpaceX公司可能终究不需要偷窃内裤。
为马斯克工作的真实感受
当马斯克试图在雷德蒙德灌输SpaceX的文化时,他的意思是尽可能努力、尽可能快地向前推进。他期待员工长时间工作,并取得出色的成绩。公司的中流砥柱们,比如容科萨,能理解马斯克的要求,并将其付诸实施。
这种管理风格的好处显而易见,SpaceX创造出了航天工业中一些最好的产品,速度更快,价格也远远低于竞争对手。坏处也很明显,这种环境对员工造成了伤害。对长时间工作的不满促使一些主管辞职,比如佛罗里达州的布莱恩·莫斯德尔(Brian Mosdell),他对这种文化感到不适应。
布莱恩·莫斯德,曾任SpaceX公司佛罗里达发射运营总监,现在Phantom Space公司负责发射运营工作
莫斯德尔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每周工作80小时是完全不合理的,更不用说每周工作100小时了。我不认为他们对这个问题有真正的敏感性,这更像是一个继续不停前行的借口。我认为管理层的策略是把员工逼到绝境,因为你可以在以后的日子替换他们,这样你就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SpaceX的员工基本上分为两层:与马斯克会面的员工,以及为与马斯克会面的经理工作的员工。每个群体都面临着各自的困难。对于经理来说,马斯克本人就是一个挑战。对于底层员工来说,他们面临的挑战是执行马斯克的任务、令人难以置信的紧迫时间表和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工程问题。
为了写这本书,我采访了几乎每个人,有时是公开的,有时是不公开的,他们都说在SpaceX的工作是他们一生中最辛苦的。你要么全情投入,要么很快就会被淘汰。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种文化,我们不妨来看看一些员工的经历,他们热爱在SpaceX工作的时光,但最终却选择了离开。
罗伯特·罗斯(Robert Rose)是一名视频游戏程序员,在与马斯克的第一次会面中,他感到深深的敬畏。2011年,他从软件工程师的初级职位被晋升为飞行软件总监,直接向马斯克汇报工作。罗斯开始觉得自己就像是《狼厅》或《都铎王朝》中的人物,他把自己看成是托马斯·克伦威尔(Thomas Cromwell)式的人物,以卑微的出身跻身亨利八世的宫廷。
罗伯特·罗斯,曾任SpaceX公司飞行软件总监(2011-2014),特斯拉公司Autopilot及UI资深总监,现任Raliable Robotics公司联合创始人兼CEO
罗斯说:“我意识到,总有一天我会与埃隆进行最后一次谈话。我把与他的每次会面都当作是最后一次。基本上,我会想,我需要在这次会议上展示什么才能不被解雇?我能够把情绪和这些事情分开。很多人都没有做到这一点,他们无法以健康的心态与埃隆合作。”
罗斯在这个高级职位上坚持了三年多。在此期间,尽管工作时间很长,工作要求很高,但他还是体验到了吸引人们加入SpaceX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氛围。他帮助猎鹰9号完成了发射,并为龙飞船货运飞船和乘员飞船编写了程序。他的团队帮助编写了有朝一日让猎鹰火箭回收着陆的代码。
SpaceX吸引了像罗斯这样的员工,因为他们真正相信自己的使命。他们可以去其他地方赚更多的钱。但在SpaceX,他们可以实实在在地帮助将人类意识之光延伸到宇宙更深处。在帮助SpaceX完成使命的过程中,有的时候,情绪和喜悦真的会把罗斯压垮,他不得不躺在床上来应对这一切。
但每个人都有崩溃的时候。罗斯的崩溃点出现在2014年,那是与马斯克进行的一次特别困难和情绪失控的会面之后,当时的议题是乘员龙飞船是否应该配备触摸屏来控制飞行器的飞行(第11章将对此进行详细介绍)。他在SpaceX工作了五年多,但感觉就像二十年。虽然罗斯才三十多岁,还有一个年轻的家庭,但他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很完整了。
“连续数年每周工作100小时,对婚姻来说真的很难,”罗斯说,“如果我再干一年,我就会收到妻子的离婚协议书。她说孩子们需要一个父亲,她需要一个丈夫。她让我看看自己的优先级。她是对的,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们在没有父亲的陪伴下成长。”
乔希·荣格(Josh Jung)于2004年初来到SpaceX,并成为了麦格雷戈的第一位全职工程师。他很喜欢这份工作。刚从大学毕业的他还没有成家,在搭建试验台和点燃火箭引擎的过程中,荣格做的正是他想做的事情。早年间疯狂的工作时间从未间断过,经常至少是一天十二小时,一周七天。测试技术人员可能只有一到两名,因此当火箭需要测试时,没有人能够离开,他们只能不停工作。
乔希·荣格,SpaceX公司资深工程师(领英上的信息表明,他的头衔是“火箭科学家”,而且目前仍在SpaceX公司工作)
荣格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有所改善。这个基地从他开始工作时的三个人发展到了现在的几百名员工。可能有三十名测试技术人员和三十名地面支持技术人员。这样一来,管理人员就可以错开班次,安排休息时间。如今,在紧要关头,可能仍会有一个月的时间每周工作七天,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当马斯克和肖特维尔给经理下达项目最后期限时,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而这时再雇人已经来不及了。
荣格在麦格雷戈协助领导试验台工作十年后,被要求担任现场总监。他不想做行政工作,但为了让机器在得克萨斯州继续运转,他接受了这份工作。几年后,2016年,他决定休假三个月,这是SpaceX所谓的sabbatical(长假)。在此期间,荣格发现自己的女友首次怀孕了。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SpaceX还是他的家庭。
他说:“我的问题是,我无法摆脱它。当我在家的时候,我还在手机上工作,或者在使用我的SpaceX电脑。我停不下来,我太喜欢这份工作了。我担心的是,我怎样才能既有家庭,又能继续SpaceX的工作?有些人可以退出工作状态,但我不行。这就是我爱做的事情,我喜欢火箭的烟雾和火焰。我们在解决非常困难的问题,我们正在做着令人惊叹的事情。所以我想,在想明白一些事情之前,我还是不要回SpaceX了,这样对我自己比较好。将近七年过去了,我仍然在考虑这件事。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回去。”
他还没有回到SpaceX。
在帮助重建39A号发射场发射猎鹰重型火箭和乘员龙飞船后,菲利普·伦奇(Phillip Rench)于2018年8月调到了南得克萨斯州帮助星舰的工作。他可能也已经搬到了另一个星球。
菲利普·伦奇,曾任SpaceX公司资深发射工程师(2014-2020年),现任Maine Space公司董事
卡纳维拉尔角和附近的肯尼迪航天中心拥有半个多世纪的火箭发射历史。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个合并的设施成为了世界上最大、最先进的航天发射场。其大门之外就是小镇和城市,拥有丰富的餐馆、酒店和便利设施。迪斯尼世界就在附近,不到一小时车程。
相比之下,SpaceX在南得克萨斯州为其星舰发射场购置的土地,可能是美国大西洋或墨西哥湾最偏远的海滨地产了。从布朗斯维尔(Brownsville)到博卡奇卡海滩(Boca Chica Beach),只能通过一条长达64公里的双车道公路到达。
这段路面崎岖不平,尤其是当伦奇到达现场时,他感觉似乎像是开到了世界的边缘。干燥荒凉的灌木丛更加凸显了博卡奇卡的偏僻,它南边离格兰德河仅几米之遥,东临墨西哥湾。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这里都酷热难耐。冬季有几个星期,这里寒风凛冽。
到2018年为止,SpaceX只建造了几个大型卫星天线来帮助跟踪龙飞船,以约翰·穆拉托雷(John Muratore)为首的少数员工在那里工作。伦奇的第一项任务是搬运一座横截面60x90米、高8米的土山。早在几年前,SpaceX就安排了运送这些泥土,以帮助准备发射场地。这堆泥土重约6万吨,慢慢地沉入了一个巨大的沼泽地。这压缩了下面的地表,形成了一个很好的地基。现在,这些泥土需要被移走,以建造一个真正的发射场。
约翰·穆拉托雷,曾任SpaceX发射总监(2017-2020),现任Venturi Astrolab公司的项目经理,负责月球地形飞行器(LTV)项目
穆拉托雷联系了土方工程公司并得到了估价:运走这些泥土需要超过100万美元。但马斯克并不打算支付这笔钱。于是,伦奇和其他几位工程师租用了反铲挖土机、推土机和翻斗车,自己动手完成了这项工作。这意味着连续数周的疯狂重复的工作。
伦奇说:“这基本上让互联网上的每个人都开始问:‘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2019年初,南得克萨斯团队开始制造一个微型星舰原型,绰号“星虫”(Starhopper)。这个矮胖的飞行器在2019年7月和8月进行了短暂的试飞后,SpaceX将其退役。几个月后,穆拉托雷从SpaceX离职,伦奇则担任现场总监,直接向马斯克汇报工作。对于一个几年前还在佛罗里达州海洋世界修理游乐设施的电子工程师来说,这是一次快速的崛起。
2019年8月27日,SpaceX公司的星虫原型机在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试飞中降落
马斯克经常在周末飞往南得克萨斯州,周六晚上在发射场查看进度,并在需要时提出建议。在一个星期天的凌晨两三点,伦奇和马斯克在讨论建造星舰工厂的计划。马斯克非常喜欢他听到的内容,于是他准备开始行动,就在那时那刻。
“他让我给混凝土公司打电话,”伦奇说,“他说,‘我在这儿,所以他也得在这儿’。于是我就给混凝土公司的人打了电话,也就是我们用的那家,结果当然是没人接。”
这就是马斯克搞定事情的方式。他一旦做出决定,就会立即执行。无论对错,他都不设委员会。他是一个人的委员会。这是SpaceX行动如此迅速的关键原因。
伦奇说:“就在那个周末,他问我到底需要什么才能建造星舰工厂。于是我开始指着博卡奇卡周围的所有土地,说我需要这个、这个、这个等等。他就说,搞定,搞定,搞定,搞定。在那一刻,他基本上授权了我建造整座工厂。”
不久后的事实证明,这种速度让伦奇难以承受。作为权宜之计,马斯克说博卡奇卡工厂应该建在三个巨型帐篷下面,每个帐篷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长近120米,宽30米。
2019年11月22日上午,伦奇与马斯克就进展进行了一次通话。对马斯克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前一天晚上,他在洛杉矶主持了特斯拉Cybertruck的发布活动,活动进行得并不顺利。在发布会上,马斯克把特斯拉首席设计师弗朗茨·冯·霍尔茨豪森(Franz von Holzhausen)叫到台上,演示车辆的车窗是防弹的。然而,当冯·霍尔茨豪森把一个金属球扔向车窗时,它碎了。“好吧,”马斯克说,“也许这有点太难了。”所以第二天早上,马斯克的心情并不好。尤其是当伦奇报告说,获得和安装帐篷的准备时间比预期的要长。
弗朗茨名场面——“拿小球球砸你们家车玻璃”
“我觉得他根本没睡,”伦奇说,“他还在电话里威胁要炒我鱿鱼,就因为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当时,我因为帐篷的事情已经精疲力尽了。我每周工作八九十个小时,我已经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没见过家人了。我已经到了完全倦怠的地步。”
与马斯克通完电话后,伦奇给扎克·邓恩(Zach Dunn)打了个电话。他已经受够了,想离火箭越远越好。他和妻子格温多林(Gwendolyn)搬到了缅因州南部,买了一个占地120亩的农场,种了大约10万棵果树。夏天,他们邀请当地居民来采摘草莓。他高兴地用红色星球换来了红色水果。
扎克·邓恩,曾任SpaceX生产和发射资深副总裁(2018-2020),现任相对论太空公司COO
在SpaceX公司升至高层的员工一次又一次地表示,他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的生活是借来的。以总监的身份工作了五年的阿比·特里帕蒂(Abhi Tripathi)说:“如果你是SpaceX的总监,当然也包括副总裁,你就必须从心理上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这听起来很戏剧化,但每个副总裁都有近乎百分之百的机会被解雇或彻底垮掉。这是一把双刃剑,你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同时也得到了解放。”
阿比·特里帕蒂,曾任SpaceX公司飞行可靠性总监(2019-2020),负责龙飞船项目,现任Space Sciences实验室任务运营总监
只有格温·肖特维尔,这位对SpaceX的客户来说至关重要的人物,以及与马斯克并肩作战的天才,才不惧怕这种重力。汉斯·柯尼希斯曼在SpaceX与马斯克密切合作长达19年,比肖特维尔之外的任何人都长。
他说,关键是在把握自己的节奏和管理马斯克的期望之间取得适当的平衡。这些经理中的佼佼者也会为自己的团队提供最高级别的保护。柯尼希斯曼几乎受到所有与他共事过的人的普遍尊敬,因为他努力确保自己的员工不会被卷入机器之中。至于总监和副总裁,他也认为要想成功,就必须愿意接受被解雇是不可避免的这一事实。
柯尼希斯曼说:“在我看来,作为一名管理者,成功之道就是不要依赖你的工作。这使你成为公司更有价值的管理者,因为你不会一直试图拯救自己。”
我们该如何看待SpaceX的工作文化?
火星的代价高昂。对于员工来说,他们可以选择是否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在SpaceX工作意味着要通过“硬核”的努力解决一些世界上最具挑战性的工程问题,甚至更甚于此。2022年10月,马斯克以440亿美元收购社交网站推特后,他同样要求公司员工努力工作,削减成本,改进产品。这意味着长时间的工作,以及对马斯克认为非必要的员工进行大规模裁员。马斯克对推特(后更名为X)的管理结果可以客气地用坎坷来形容。
马斯克的风格之所以在SpaceX行得通,但在X却行不通,原因很简单。选择在SpaceX工作的1万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马斯克是太空行业的知名人物,未来的员工会和朋友谈论这里的工作环境。
最重要的是,他们相信自己的使命,他们真的相信。他们的愿景与马斯克对太空飞行的宏大而充满激情的目标不谋而合。罗伯特·罗斯说,他愿意为马斯克趟地雷。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狂热的感受,但SpaceX的大多数员工都是真正的信徒。相比之下,推特的很多员工从未为马斯克工作过,他们对新老板对社交网络的愿景和迅速实现愿景的决心感到震惊。
洛丽·加弗(Lori Garver)认识马斯克已经有二十年了。在奥巴马执政白宫期间,她曾是马斯克的盟友,当时她担任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副局长。但她也非常关心航空航天劳动力的健康,尤其是女性和少数族群。
洛丽·加弗,曾担任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第12任副局长
“如果我认为在SpaceX工作的某些部分是不人道的,我会提高这种关注,”加弗说,“这对于你的整个人生不是可持续的,它们确实会损耗人们的生活。SpaceX的环境是,如果你想在这里工作,你就必须非常努力。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改进的余地。”
在多样性方面也有改进的空间。加弗对太空行业缺乏女性感到震惊,于是与威尔·波默兰茨(Will Pomerantz)和卡西·李(Cassie Lee)合作,于2017年成立了布鲁克·欧文斯奖学金(Brooke Owens Fellowship)。他们都认识并喜爱道恩·布鲁克·欧文斯(Dawn Brooke Owens),她是一名飞行员和太空政策专家,35岁时死于乳腺癌。
每年,这个组织都会从约一千名申请者中挑选出五十名女大学生和少数性别族群的学生,让她们在太空公司带薪实习并接受高管指导。三年后,波默兰茨与他人一起,面向寻求航空航天职业的黑人大学生创立了帕蒂·格蕾丝·史密斯奖学金。
布鲁克·欧文斯奖学金是美国的一个非营利项目,为寻求航空或太空探索职业的本科女性提供带薪实习和高管指导
时至今日,尽管有关马斯克及其公司工作环境的负面新闻层出不穷,但SpaceX仍然是申请这些奖学金的人最想去的公司。加弗说,她经常与“布鲁克们 ”讨论他们的经历。一些公司因为出现问题而被取消了接待资格。但被安排到SpaceX工作的实习生对他们的经历赞不绝口。
她说:“许多人留下来了,他们为自己的工作感到兴奋。他们努力工作,因为他们热爱这份职业。因为热爱,他们放弃了社交生活。我不确定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但他们并没有受到虐待。”
SpaceX公司也有过劳动纠纷、骚扰问题和其他问题。其中有些只是大公司的特有现象,但有些则与马斯克的行为有关。其中最令人震惊的事件发生在2016年马斯克的一架私人飞机上,涉及一名合同制空乘人员。
涉嫌猥亵的细节尚未得到公开证实,据《商业内幕》报道,马斯克、SpaceX公司和这名空姐于2018年签订了一份离职协议,向这名空姐支付25万美元,以换取其承诺不就索赔提起诉讼。这份协议包括一个保密协议。马斯克公开表示,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此事在2022年公开后,在SpaceX引起了不满,这是可以理解的。为了平息事态,肖特维尔在一封全公司范围的电子邮件中写道:“我与他密切合作了20年,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说过任何与这些指控类似的事情”。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揭示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和火星的代价。几名员工给高级管理层写了一封公开信,对马斯克的行为及其对公司的负面影响表示担忧。信中写道:“SpaceX必须迅速、明确地与埃隆的个人品牌划清界限”。数百名员工签署了这封信,其中大部分是匿名的。
然而,这封信非但没有促进变革,反而激怒了SpaceX的高层领导。肖特维尔回应说,员工应该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最终有9人被解雇,至少部分原因是他们参与了公开信的活动。
这封信传递的信息非常明确:为SpaceX工作就意味着为埃隆·马斯克工作。无论好坏,公司和这个人都是密不可分的。
“这东西最好看起来像个全天无休的蜂巢”
在2016年AMOS-6任务发生剧烈爆炸后的几周里,我清楚地记得,马斯克在发表有关火星的演讲时,误读了会场的气氛。当时,美国与俄罗斯的关系在克里米亚被接管后已经变得冷淡。俄罗斯不断提高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宇航员为抵达国际空间站而乘坐的联盟号座椅的价格,一直涨到了8100万美元。
NASA通过其商业乘员计划,向SpaceX公司和波音公司输送数十亿美元,以解除在发射宇航员上对俄罗斯的依赖。
当时,我与许多NASA的人交谈过,他们的观点归结为以下几点:马斯克送数千人去火星定居的梦想,可能只能暂时搁置,直到他能送两个人去空间站。我也写了一篇文章表达这样的看法。当然,马斯克并没有听从我或其他人的建议,我们建议他可能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让猎鹰9号安全发射上,而不是遥远的梦想和超级火箭上。
总的来说,NASA和SpaceX公司近二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卓有成效的合作关系。NASA在关键时刻资助马斯克的公司,而SpaceX则为NASA的航天需求提供了成本最低、速度最快,而且往往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这其中往往存在着潜在的矛盾。
在寻求将人类送上火星的过程中,SpaceX正在超越NASA探索太阳系及其以远的主要任务。当马斯克把这些远大的目标凌驾于他最重要的客户的当务之急——用乘员龙飞船把宇航员送上空间站——之上时,这些矛盾就加剧了。
瓜达拉哈拉演讲三年后,这些矛盾冲突再次沸腾。当时是2019年9月,SpaceX的员工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工作,以完成名为Mk1的第一艘全尺寸星舰原型。他们面临的最后期限是9月28日,届时马斯克将在南得克萨斯州举行一场炫耀性的公开揭幕仪式。加利福尼亚州的团队按照时间表,以小时为单位完成任务,他们必须完成这些任务,活动才能按计划进行。
2019年9月,星舰的第一艘全尺寸原型舰Mk1
在活动开始前的最后几周,马斯克每天都在霍桑的行政会议室召开会议,约有二十多名工程师坐着或站着。在电话中,他与博卡奇卡发射场团队的领导层进行了沟通。在其中一次会议开始时,马斯克给他的高层领导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他说:“你们只有一个目标,尽快完成这件事。”
为了确保这一点,马斯克说,他希望在建造现场安装一台摄像机,让他能够观察这辆高约50米的载具的进展情况。
马斯克说:“这东西最好看起来像个全年无休的该死的蜂巢。如果它不能看起来像个全年无休的该死的蜂窝,那就完蛋了。这就是我要延时摄影机的原因。我真的只想知道,这看起来像一个繁忙的蜂巢吗?因为如果它看起来不像一个一天24小时繁忙的蜂巢,那就完蛋了。如果我们需要雇用更多的人,或者找更多的承包商,我们就应该这样做。如果你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到这些,让我知道。我会帮你的,但别不动手。”
后来,在9月13日的一次会议上,马斯克提出直接打电话给跟SpaceX签约的焊接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当时是周五深夜,马斯克同意第二天早上再打电话。但他表示,他将要求这些首席执行官们放下所有其他项目,专注于星舰。他愿意支付从现有工作中抽调焊工的额外费用。
马斯克说:“我们真的希望他们最优秀的员工停止正在进行的工作,来干我们的活。不要派次好的团队来,请派最佳团队过来。把他们派到博卡奇卡去。他们的一些客户可能会有点生气,但如果他们知道这是为了人类在太空中的未来,我想他们就不会超级生气了。我们很感激你们的啤酒厂客户可能会晚两周才能拿到它们想要的该死的东西,但请权衡一下两者之间的利弊。”
马斯克将SpaceX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完成星舰原型上,并计划于当月晚些时候在南得克萨斯州一个星光灿烂的周六晚上举行一场活动。为了一个随意设定的最后期限和一个华丽的展示会,他不惜花费巨资搜罗焊接工人、建筑工人和其他任何需要的人,以完成一个永远不会发射的飞行器。
这种对星舰的疯狂关注让当时的NASA局长、前战斗机飞行员、国会议员吉姆·布里登斯廷(Jim Bridenstine)大为不满。SpaceX公司和波音公司都比原定计划晚了两年,而且在载人飞行之前,两家公司都还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NASA一直不得不去找俄罗斯人为宇航员购买座位。埃隆·“血腥”马斯克(Elon bloody Musk)再次为了火星战天斗地,却对NASA视而不见。
吉姆·布里登斯廷,国会议员,曾任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第13任局长
布里登斯廷忍不住发泄了自己的情绪。在马斯克大肆宣扬的星舰揭幕前一天,布里登斯廷在推特上发表了一些言论,反映了他对SpaceX优先事项错位的不满。
布里登斯廷说:“我期待着SpaceX明天的宣告。与此同时,商业乘员计划已经落后数年。NASA希望看到同样的热情投入到美国纳税人的这项投资中。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SpaceX会的。
北京时间今晚8点,SpaceX计划进行第五次星舰综合测试飞行,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有望看到发射塔上的巨型机械臂捕获飞回来的超重助推器。期待见证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