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IS 外籍大兵手記 II:逃兵、退伍、歸鄉辦理
2014年6月,ISIS闪电攻陷伊拉克大城摩苏尔。 图/美联社
▌上篇:外籍大兵手记 I:报到、新训、签下去
▎退伍/逃兵:为什么外籍战士要逃亡?
虽然战场消耗率高,但能存活的欧美战士也逐渐在ISIS占领区内自起山头,例如主导巴黎1113攻击事件的阿巴伍德(Abdelhamid Abaaoud),就曾在叙利亚担任部队指挥官。不过崛起的西方面孔,也为ISIS带来更多元的组织冲突。
在最近一次露面里,满腹牢骚的胡笙——阿布.萨依德.布列斯塔尼——也用极为超现实的口气,形容自己在ISIS的「日常心得」:
你很容易从一个阿拉伯干部的嘴中听到「bukrah inshāAllāh」(意思是「明天吧,如果真主愿意的话」)——用简单的英文来解释这句话,就是「我超懒,给我闪一边去、之后再说吧!」很不幸地,在大叙利亚地区的行政、管理者全都是阿拉伯人——而他们可能是这些职位上,最懒也最烂的主管人选了吧。所有荣耀都献给与真主,让祂至少赐给了伊斯兰国一个堪用的行政体系,纵使在阿拉伯人的瞎搞之下,这个体制离「效率」的概念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典型的阿拉伯公务员就是懒!如同上述,「bukrah inshā Allāh」总是会成为他们散漫、或懒得理时的推托借口...。
由于不明原因,这位「圣战红人」被ISIS拖欠薪资并因此与发饷官爆发口角。(资料图片:ISIS在「首都」拉卡的法官。图片非文中当事人。) 图/美联社
由于不明原因,这位「圣战红人」被ISIS拖欠薪资并因此与发饷官爆发口角(「异教徒工作都比你勤劳...」),最后甚至被扣薪、一毛钱都领不到(「所有荣耀归于真主,我还有「外部资源」让我致富,因此麻烦不大」)。
从胡笙的牢骚信中,我们也察觉到「圣战」并不如想像中「荣耀」与「刺激」,外来的战士们也不免出现「幻灭」之感。而这种想像愿景与在地现实的落差,也成为许多圣战士「叛逃」离阵的背景原因。
根据ISCR在2015年上半年的研究总结,涌入叙利亚的外籍圣战士热潮在2014年开始放缓;于此同时,正当ISIS的闪电攻势席卷伊拉克与叙利亚之际,ISCR的个案资料库却开始在2014年夏天接到大量的「叛逃」资讯——换句话说,当ISIS以残暴的虐杀剧场,抢下一次次的全球头版后,其麾下背离逃亡的战士却也越来越多。
各种离弃ISIS的访谈个案中,诺伊曼教授与ISCR研究员马赫(Shiraz Maher)将主要的动机叙述分成了4个元素:
以信仰口号为号召的各种武装团体也更因利益纠葛与领导顺序,彼此厮杀成一团,甚至同单位间的部队也都缺乏信任。(图为伊拉克境内的ISIS部队。) 图/路透社
许多外籍战士之所以千里迢迢远赴叙利亚,其初衷的目的仅是为了援助「叙利亚的反独裁革命」,但在4年之后,不仅世俗派的叛军彼此斗争,以信仰口号为号召的各种武装团体也更因利益纠葛与领导顺序,彼此厮杀成一团,甚至同单位间的部队也都缺乏信任,处决「间谍」或部队哗变重挫士气的故事也屡见不鲜。
在ISIS进击于两河流域的同时,各种巷战攻城、烧杀扬威的做法也丝毫不顾平民、甚至「逊尼穆斯林」的生死。在个案中,有些叛逃的战士仍坚信「信仰清洗」的必要性,但他们万般无法接受的,是ISIS对同信仰者的恶行。
另外ISIS相对封建的军事系统里,武装部队的「私人化」也造成贪腐与派系的林立。此外,在胡笙的例子中,他与部队长官、阿拉伯裔同僚就时常针对资源与任务相处的摩擦,在「给予后进的建议」中他更明白地推荐「外籍战士最好加入专属的外籍单位」甚至暗示「避免混居」。
最后,在物质条件上,ISIS与许多年轻的西方圣战士都曾浮夸地夸耀战利品与物质生活,年初著名的网路流行语「五星级圣战」(#FiveStarJihad),更掀起年轻战士彼此「炫富」风潮。但战训的苦闷与部分物资的缺乏(例如开头所提到的马铃薯故事...),也都成为失意战士对ISIS「未竟承诺」的指控。
「给予后进的建议」中,胡笙明白地推荐「外籍战士最好加入专属的外籍单位」甚至暗示「避免混居」。
▎归乡:世界该如何面对这些「前」圣战士?
如果你的邻居曾帮ISIS煮过饭、扫过地,试问您会如何处置?
别担心,我从没打算回英国。
「圣战大厨」,伊夫塔哈.贾麦尔(Iftekhar Jaman)
在阵亡之前,贾麦尔曾在SkyNews的访问中,斩钉截铁地否认对于自己「有可能威胁英国本土安全」的指控。然而「不会攻击母国」的说法,却接连受到真实事件的挑战:2014年比利时犹太博物馆枪击案、法国《查理周刊》事件、乃至于近期的1113巴黎攻击案中,欧美圣战士都是这些重大案件的涉案主轴。也因此,如何评估「海归」攻击的威胁?如何处置归乡圣战士?也就成为各国政策辩论的重点。
以美国为例,现行的反恐政策就以「宁枉勿纵、防范未然」为主轴,美国的司法单位仅需要证明你有加入或协助恐怖组织的「意图」,而不需要切确参与恐怖活动的「事证」,就能逮捕并起诉「准圣战士」或「海归圣战士」。目前美国司法部也正积极游说欧盟各国协同立法,围堵欧美籍圣战士出境、回乡的双向道路。
英国保守党的明星、同时也是现任伦敦市长的强森,就曾公开表示:「跑去参加圣战的年轻人,都是A片成瘾的『鲁蛇』(wxxker)!」 图/路透社
「在证明清白之前,先把这些家伙关起来就对了!」,以英国为例,保守党内的政治明星、现任伦敦市长强森(Boris Johnson)就多次支持「主动搜捕」的重要性。这些意见认为,欧盟各国需针对反恐法律「统合一制」,对于意图参与圣战者、或归乡恐攻嫌疑人,都该主动逮捕、协同封锁,以作为对恐怖威胁的「防范未然」。
但在光谱的对面,却也有民权团体认为这样「妄下标签」的作法,仅会恶化族群之间刻板印象的对立、激化边缘份子对于主流社会的愤恨。例如,曾被指控为「盖达份子」并被美国逮捕、监禁在关达那摩监狱的英国公民穆阿赞.贝格(Moazzam Begg),在重获自由后积极参与「激进矫正」的运动,而他所创办的CAGE基金会,也曾与「圣战约翰」穆罕默德·埃姆瓦齐(Mohammad Emwazi)搭上线,若非「英国军情五局的不当介入」,CAGE甚至有机会阻止埃姆瓦齐加入ISIS、继续激进之路的可能。
曾被美国囚禁在关达那摩监狱的英国公民贝格,在重获自由后也积极投入「去激进化」运动。 图/美联社
两种迥异的政策路线,都各自有明显的缺陷:美方与保守派主张的「全面逮捕」,有可能重复过往「关达那摩监狱」的错误往事;但CAGE的感化教育,却也难以回应类似巴黎攻击案的安全危机。
「过度反应的作法,确实会边缘化、激化原本就同情激进组织的社会族群。」拜文教授在布鲁基斯研究中心的研究表示。欧美各国对于「海归战士」的威胁过度反应,这些赶赴圣战的年轻人能不能在战场存活?有没有打算回乡?圣战过程让他们更为激进还是彻底幻灭?在中东前线的游击战术与人脉网路会否通用于欧洲地区?在种种变因的「筛选」过后,真正符合西方想像的「回乡恐怖份子」并不常见、甚至是圣战集团中的异类尖端,然而当前社会氛围对这种刻板印象的极端型塑,却可能引导出相对偏值的激烈政策,对于社会「反激进化」的努力(anti-radicalisation)仅会带来负面结果。
相反地,社群网路固然能成为ISIS等组织散播恐怖的宣传工具,但却也能加速ISIS「神话」的幻灭。诺伊曼教授指出,外籍圣战士的召募网路,仍是以在地、亲友间的人际网路为主——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恐怖份子多来自于比利时的莫伦比克、瑞典的马尔默、英国的伯明罕,「在丹麦的案例中,他们甚至一群人都来自同一条街区,彼此都是朋友、玩伴、甚至是手足兄弟。」而社群网路仅是加强这种原生关系的连系,但同样的,若有「反面人证」——例如一个幻灭的ISIS老兵——或许也能扭转这些封闭关系中的单面论述,进而辅助社会反激进化进程的努力。
社群网路固然能成为ISIS等组织散播恐怖的宣传工具,但却也能加速ISIS「神话」的幻灭。 图/路透社
「作为现代社会的一个悲剧性特征,恐怖主义,是不可能被根除的;我们唯一能作的,仅是缓和它的热度。」在《外交事务》发表的文章中,拜文教授与布鲁金斯研究中心的夏皮罗(Jeremy Shapiro)这样结语到。
那么,如果你的邻居曾帮ISIS打过饭呢?
「我本人——根据《牛津字典》的定义解释——就是「小当家」!花惹我37分钟来煮饭,我真为自己骄傲-)」
▎后记
我们无法确知文章开头的故事「主角」胡笙,目前是生是死。他在2015年秋季之后,就与网路世界断了音讯。在各国一一加强网路反恐之后,连著名的《匿名者》也在1113巴黎攻击案后与ISIS「宣战」,大量的圣战宣传帐号、圣战士心得帐号一一受到封锁或删除,而胡笙常用的Twitter、Tumblr帐号也因违反规定而「消失于网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