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孙德鸿/努力寻找第十一颗糖果的人
图文/镜周刊孙德鸿说台湾目前的建筑系教育,很像在训练一群杀手,讲得像周星驰电影里的中国厨艺训练学院。
有趣的是,在斋明寺,我们偶遇和他相熟的接待人员,什么不提,偏偏问了他:「我女儿画画不错,想读建筑系,老师你有什么建议吗?」
真是太令人期待了。问一个感觉对建筑失望透顶的人这问题,简直像问一个素食者牛排怎么煎最好吃。
倒是想起了初访时问过他,为什么大学志愿全填建筑系?他的回答是:「我们那年代对建筑系的认知,就是『图画得不错,那就进建筑系。』反而不会有人叫你去读艺术系。就因为这样,我认定非建筑系不可,根本搞不清楚建筑系是怎么回事,就进去了。」
但真的读了,也不觉得和想像有太大落差,「我觉得真正的落差,比较在出社会、真的进入这个行业后。我们那时还好一点,很多人还没有家屋,所以对建筑系而言,那个使命感还蛮正确,出去就是要设计家屋,设计各式各样的住宅给人使用,设计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设计一个可以安居,可以安心的地方。」
他心中对「建筑」一事的核心标准,就是如此而已。虽自称是「人类灭绝主义者」,但听过上述发言,就会发现他其实心口不一:他终究把「人」放在「地球」之上,为了「人」,他可以把建筑的位置摆高,甚至也不再那么心虚。
但现今的建筑状况,已经和他当学生时完全不同。在建筑系教书的日子,他清楚感受到从前就存在的「学院」和「现实」落差,早已扩大到断崖程度。「我们进大学时想都没想到,人类对这个地方的开发,可以在短短几十年内改变这么多,空屋率这么高,此时再去谈我们建筑系就是要设计让每个人都有地方住,已经不合时宜了。当这个量过剩到这个程度,房子就不是拿来住,而是拿来投资的。所以有段时间我们看那些产品,都觉得是长得像房子的股票。」
小小的怀疑的火苗出现,很快就野火燎原。他逐渐减少业务,终至歇业。学院里的课程,也全部停掉。
他要让自己讲话理直气壮,不落人话柄。他说:「友直,友谅,友多闻,至少我有做到『直』这一项。」
但还是不宜如此回答代女儿问问题的人吧?他轻描淡写说:「建筑跟画图,不见得有绝对关系,这里面有太多东西不是由绘画决定,所以要我给意见,恐怕给不出什么意见……就先走一段路吧,走到能提出问题了,就会知道了。」
他真的很重视「问问题」这件事,好像「问题」已经摆在那,就等人来问。我说:「老师好像对学院没有太大的信心?」他不直回答,只说:「建筑系是很容易让人沮丧的地方。」那沮丧,同样是落差所致。如果没有过期望,没有过理想,怎么会沮丧?
他举例说明:「有一年我去台大社会学系演讲,题目叫『从建筑看社会』。我讲了一些从建筑角度看到的社会议题,学生听完后很有兴趣,我就问了:『我一进系上,就看到一堆公告,各式各样讯息,什么社会运动需要你的参与……请问,有哪些是你本来就在意的议题,还是受到系上的氛围所影响呢?』结果没人回答得出来。」
在已有的选项里找答案,真的算是独立思考吗?他问台大学生的问题,自己的答案又是什么?他说:「我也答不出来。」外加一个妙喻:「会不会摆在你面前的这些糖果一到糖果十,都是被选定的,你没有糖果十一的选择。对我而言,我就是一个努力想找出糖果十一的人。」
曾有学生会问他:「怎样才能设计出得奖作品?」他听后觉得这问题也「太好玩」,因为怎么可能有答案呢?「像在夜里直视一颗星星,你愈用力看,愈可能看不清楚。反而用眼角余光去瞄,能看出端倪。」说得十分之玄,我却觉得那个用眼光余光瞄的地方,可能就是放着糖果十一的地方。
因为一直往外瞄,他于是离建筑愈来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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