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世界》卡达世界杯:欧洲人抵制,阿拉伯人委屈,东亚人吃瓜

不满先前德国全队摀住嘴巴抗议禁戴彩虹臂章,27日德国队对战西班牙时,部分卡达民众在场边高举德国队前中场大将厄齐尔(Mesut Ozil)的照片,还一边摀住嘴巴。(图/路透社)

如火如荼的世界杯还有一个星期就要结束了,但欧洲从比赛前就开始的抵制世界杯运动到现在还没有结束。这不,前两天在现国际足联主席詹尼·因凡蒂诺的老家——瑞士,有人戴着他的头像声讨卡达世界杯带来的人权问题。

在本届世界杯还没开幕的时候,我在家附近遛弯儿就经常能看到抵制海报。身边多位欧洲朋友都宣布抵制,称「一分钟都不会看」。一位荷兰同事甚至在午餐时直接说希望卡达世界杯出点「大事」(丑闻)——千万别顺利办完了。众多足球酒吧宣布不会播放本届世界杯的比赛。

德国、法国、英国、荷兰、挪威、丹麦、芬兰……欧洲多国的足球俱乐部、球迷群体、退役的足球名宿(如德国前国家队队长拉姆)都呼吁抵制卡达世界杯。德国内政部长的批评甚至招来卡达的官方抗议。

「用你的眼睛和钱包投票」确实效果显著。以德国队为例,其首场比赛收视率为923万,远低于2018年首场比赛的2590万,甚至低于2002年首场比赛的1570万。即使考虑到比赛时间(欧洲时间为工作日的下午),这个收视率也很离谱。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作者住家附近的抵制海报。(图:本文作者)

根据推特上的讨论热度,抵制从世界杯开幕半个月前就开始了。

在赛前最受关注的,或许是英格兰、威尔士、荷兰、比利时、瑞士、法国、丹麦、挪威、瑞典和德国国家队发起的「OneLove」运动——基于卡达的人权问题,队长在世界杯上佩戴「OneLove」袖标以表达支持LGBTQ+权益,反对歧视。

然而,在FIFA的黄牌威胁下,11月21日,英格兰队出战伊朗,队长凯恩并未佩戴袖标,随即被《卫报》讥讽为「用温顺的投降展示了他们真正的底色」。

于是,11月23日,德国队出战日本时,全队在合影时做出捂嘴的手势表达抗议。德国国家队在推特上同时发布声明:「我们希望用袖标来表达我们的价值观:多样性和互相尊重……这并不是一个政治声明——人权是不容谈判的……剥夺我们的袖标就是剥夺我们的声音。」

当时,现场观赛的德国内政部长正戴着「OneLove」袖标坐在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的身边。不过,早在前一天,11月22日,德国国家队的赞助商之一Rewe集团就宣布停止和德国国家队的合作,原因居然是抗议德国队出战卡达世界杯一事本身。当然,德国队这次战果如何,大家也有目共睹了。

德国队1:2输给日本后,卡达电视节目主持人模仿德国队捂嘴的动作以示讥讽。

欧洲这些抵制,按他们的说法是基于卡达对妇女和同性恋的歧视和压迫、对言论自由的限制、场馆建设中大量外籍劳工所遭遇的现代奴隶制、国际足联的腐败……

一言以蔽之,欧洲人热爱足球,但他们只热爱不受邪恶国家、国际足联和赞助商污染的纯粹足球。用丹麦Brondby Copenhagen俱乐部抵制者的话说:「我们捍卫足球,反对卡达世界杯对足球的背叛。」

卡特尔一直因其剥削的外籍劳工制度备受国际社会诟病。

只有293万本土人口的卡达,其实是30多万土着公民加上260万外籍劳工。后者在高温、恶劣的条件和堪比现代奴隶制的合同下工作。

英国《卫报》披露,2010年到2020年间,有6500多位来自南亚的劳工在卡达死亡,尽管几乎没有死亡原因、职业和工作地点的明确记录,其中很大一部分被认为与世界杯场馆建设相关。2017年,卡达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宣布改善劳工的生存和工作状况,但被认为只是做做样子。

值得注意的是,这还只是南亚劳工的死亡数量,不包括如菲律宾、肯亚等第三世界国家。

此外,卡达作为宗教国家,其森严的律法、对同性恋的入罪化、女性低下的社会地位,以及逮捕国内异见者和西方记者的悠久传统,都广为欧洲诟病。

尽管国际足联和卡达官方一再宣称卡达世界杯欢迎LGBTQ+人群,允许未婚情侣同住等,但仅在开赛前一周突然推翻申办时的承诺,「雷霆出击」场馆内禁酒的规定,就引来欧洲骂声一片。一些抵制者直接称卡达为「恐怖国家」(Terrorstaat),称卡达为哈马斯等提供资金,邪恶指数并肩伊朗,应该被禁止承办任何国际赛事。

早在一年前就有德国球迷在温布利球场,呼吁对卡达LGBTQ+群体人权的关注。

近年来,卡达为欧洲足球花了大钱,不仅买下了巴黎圣日耳曼,还是巴萨和拜仁的赞助商,这些投资被认为是足球政治,旨在改善卡达的国际形象。而俄罗斯和卡达于2010年分别获得2018年和2022年世界杯举办权,就有人质疑这是贿赂国际足联的结果——如果确实如此,那国际足联也洗不干净了。

卡达获得世界杯举办权后,关于卡达的质疑声从未平息,而国际足联持续力挺卡达。与此同时,卡达赞助商的加盟给国际足联增加了十多亿美元的收入。

Neflix在本届世界杯开幕前释出了披露国际足联受贿的纪录片,这个时间点不禁让人大呼妙哉。

11月19日,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再次在新闻发布会上力挺卡达:「我是欧洲人。考虑到欧洲人在过去3000年对世界各地做的事,我们在给别人上道德课前应该先向世界再道歉3000年」;「让我们更包容(inclusive)一些」;「卡达正在取得进步」;「我们是在组织世界杯,不是组织世界大战」。

不过,因凡蒂诺的演讲在社交媒体招来了更多嘲讽。批评者把他自称「我与同性恋感同身受……我与残障人士感同身受」(I feel gay…… I feel disabled)的片断截出来,说他确实是生理心理双重残障。

鉴于国际足联和卡达的同气相投或称攻守同盟,一些抵制者将「抵制卡达世界杯」拓展到了「抵制世界杯」。他们号召:关掉电视,找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出门和朋友踢场野球,不比看沾着鲜血和黑钱的世界杯痛快?

在卡达世界杯开幕后,抵制和批评的浪潮在欧洲社交网站上持续发酵。卡达的一切都成为嘲点。例如,卡达的空调场馆被批评为加剧气候变化,其心可诛。

由于卡达世界杯是阿拉伯世界和穆斯林国家首次举办世界杯,阿拉伯世界的网民就在推特和欧洲抵制者展开激烈骂战,历数欧洲国家对第三世界殖民史的斑斑血迹、以全球化为名而持续至今的剥夺压搾,和在人权方面的驰名双重标准。

例如,一个主要论据为,南亚劳工的非人境况在卡达和海湾国家早已有之,不少欧洲跨国公司在卡达的工厂亦长期使用廉价南亚劳工,却长期无人关注。如今,西方政客和媒体就此做文章,让世界杯成为了其政治表演的舞台。两个月后,各位敬业的演员和入戏的群众转向下一个抵制的舞台,而受伤的只有花了2200亿美元的卡达。

另一种反对欧洲人抵制的论点是「入乡随俗」、「客从主便」,希望他们尊重卡达的宗教自由和传统。这种声音极为微弱——抵制者无情地指出,既然卡达这样的国家愿意豪掷千亿来大操大办一场世界杯,就别怪请来的观众更为自由进步而看不惯他们。

欧洲人也在讨论:抵制是否有用?如何见效?相比媒体和民间的抗议之声,政治和经济精英显然更加务实。

政治方面,9月底,德国总理萧兹还访问卡达,商谈在天然气方面的合作事宜。在抵制浪潮下,他的访问并未激起太多批评——凛冬将至,如果要在俄罗斯的天然气和卡达的天然气之间选一个,后者相对不那么「邪恶」。

经济方面,本届世界杯的14个官方赞助商中有6家来自亚洲,4家来自美国,2家来自欧洲,2家来自卡达,其中四家中国企业共支付了14亿美元广告费,是本届世界杯的主要金主。仅从抵制的效果来说,来自欧洲的抵制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亚洲赞助商的决策,还是未知数。

在欧洲人看来,世界杯的灵魂在于欧洲足球——亚、非、拉国家的优秀球员往往前往欧洲足球体系接受训练。因此,欧洲人清楚,只要几个欧洲足球现役的重量级人物表态不参加卡达世界杯,其效果显然比球迷个体抵制要有效得多——可惜,大家齐齐整整地出现在了卡达。也许,世界足联和卡达「给的实在太多了」……

这些现实状况让抵制效果大打折扣,而当欧洲人发现他们的亚洲和南美朋友并不打算分享甚至无法理解他们的「抵制」逻辑时,其中一些人也开始注意到抵制声浪之外的更多现实。

比如,南亚劳工在海湾国家,或许面临酷热、过度劳动和死亡风险,但中东国家提供的微薄报酬仍高于他们的母国——他们当然也想涌入欧洲,享受欧洲的「民主自由高福利」,但欧洲人让他们进么?欧洲严厉的移民政策甚至不给他们来打工的机会。

因媒体连篇累牍报导卡达世界杯方才为人关注的南亚劳工,一直以来都是全球化价值链底端广大无声的劳动群体的缩影。作为「廉价劳动力」的人口可以被资本自由配置,但作为「人」的人口无法自由流动,这是属于那些普通人的悲哀现实。

在这个意义上,欧洲人也看到了「抵制」的局限性:它是一种可口的道德安慰剂,却难以走向任何行动。很遗憾,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凡尔赛式抵制,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但除了抵制,他们,或者还有我们,还能在惨淡的现实面前做什么呢?

在这个意义上,当欧洲人在抵制的尽头自我怀疑,当阿拉伯土豪花了大钱买了委屈,本届世界杯参与感和幸福感最高的,或许是高度现实主义的、纯吃瓜的、利益不相关的东亚乐子人?(Yinanaa)

(本文来源:「环行星球」公众号,原题《欧洲,这次要抵制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