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史话-儒释救国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溥仪在伪满皇宫签署文件。(中新社资料照片)

与大多数北洋领袖一样,段祺瑞坚信民国以后的乱象是人们放弃了儒家文化。「儒家的学说是指导中国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社会行为和政治的基本理论。理论的权威、结构的稳固、行为的效果都因为外国在中国的行为而发生了动摇,引起人们的疑问。」

这也是段氏悍然终结民国共和体制的思想背景。反对段祺瑞的舆论认为,段氏党国:内政外交无不日趋隳坏,陷于国亡种灭之境。且其为人褊狭媢嫉,爱憎由私。其所恶者,虽贤必摈,如孙洪伊、李长泰、吴佩孚等是也。其所善者,虽恶不黜,如徐树铮、靳云鹏、曹汝霖等是也。意气用事,罔恤国家,不但无新式政治家之精干敏练,亦无旧式政治家之厚重老成。直如破落纨绔子弟,受劫持于干仆豪奴,一任他人之处置播弄,自己毫无感觉者。以如此之人才,即使当专制承平之政局,亦不堪其任,况应付世界之潮流,当此内忧外患多难之中国,有不鼎折覆𫗧贻误国家者乎?

此论虽过于苛刻,却也非无的放矢。

很多军阀是佛教徒

一九二六年二月十七日,段祺瑞撰〈因雪记〉:披短衣,着下裳,净面漱口后,念净口真言;披长衣,念净衣真言,整冠,取念珠,放下蒲团,跏趺西向坐,瞑目宁神,虔诵佛号,廿转数珠,合掌读愿文,顶礼已,启目,垂手,收念珠入袋中,起身,去蒲团;五年余如一日也。

……因思厉气久钟,不雨雪已数月,既雪矣,乖戾之意大杀,人民灾劫或可豁除;然环顾豫鄂鲁直临榆张北,荫云惨淡,兵气忱霾,自顾职之所在,不免忧从中来。纲纪荡然已久,太阿倒持有年,人事计穷,欲速不达,心力交瘁,徒劳无补,惟有曲致虔诚,默祷上苍,由无量之慈悲,启一线之生机已耳。

从前半段来看,作者似乎是一名与世隔绝、「不知有汉,何论魏晋」的佛教徒,而不是日理万机的国家元首;从后半段看,作者似乎是对国事一筹莫展,寄希望于上苍出手拯救中国的政治领袖。段氏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很多军阀都是佛教徒,比如孙传芳、唐生智都号称「信佛的将军」,但他们政治和军事活动,并没有显示出佛教信仰对他们有正面影响──正如冯玉祥、张之江等自称信奉基督教的军人那样,其基督信仰并未减轻他们在政治和军事上的恶行。

坊间有传说,段祺瑞晚年吃素,是为「三‧一八」惨案中死难的学生赎罪。这是一个误传。根据王楚卿回忆,段拜佛茹素始于直皖战争失败下野;段氏幼女段式巽说,段以为「作为武人,难免打仗死人,应该忏悔罪过」,故以吃素来为过去在军旅生涯中杀人的罪孽忏悔,释冤解结。段晚年胃部溃疡出血,医生家人劝其开荤以加强营养,段氏断然拒绝道:「人可死,荤绝不能开!」可见其修行之坚定。段认为,佛教茹素,是儒家恻隐仁爱的极致。段氏站在佛教立场劝戒世人,主要强调者亦为戒杀,其诗作〈末世哀〉针对施政者云:「天有好生德,忍作荆棘场?因果罔或爽,戕人还自戕。残民逞私意,自然有天殃。」然而,在其任内,却从未停息过战事。

北洋政府是「军绅政权」,从袁世凯就任总统到张作霖就任大元帅,这十几年中军阀因袭了清末保守派的文化传统。他们几乎都尊孔,公开表示要以孔教为国教,在他们统治下的各省下令读儒家读经典,特别办学校来发扬儒家传统。在他们的幕府、政府之中雇用了许多受过传统教育的官僚学者,帮他们对国家大事发表意见、草拟通电。通电中振振有词的都是以儒家道德标准为根据的理论。例如,一九一七年张勋复辟,理由是维护儒家纲纪;段祺瑞打败张勋挽救民国,理由也是儒家的纲纪。

对段氏而言,皇帝和朝廷可不要,孔孟之道不可不守。段氏是逼迫清室退位的关键人物,此后反对袁世凯称帝,讨伐张勋复辟,被誉为「三造共和」,梁启超称赞说:「其人短处固所不免,然不顾一身利害,为国家勇于负责,举国中恐无人能比。」其政敌吴佩孚也撰写精彩的挽联:「天下无公,正未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奠国着奇功,大好河山归再造;时局至此,皆误在今日不和,明日不战,忧民成痼疾,中流砥柱失元勋。」

人称「六不总理」

颇为有趣的是,一九二七年秋,段祺瑞在天津与废帝溥仪有一次会见,这两个人都放不下架子到对方寓所拜访,便相约在溥仪生父载沣家见面。这次会见,双方不欢而散。据说,溥仪态度傲慢,摆出皇帝召见湖广总督的派头。段祺瑞十分生气,认为自己好歹曾是中华民国之国家元首,溥仪「到今天还搭皇帝的臭架子,真是岂有此理」。

段祺瑞一辈子以儒生自居,为人严肃刻板,不苟言笑,生活朴素,清廉如水,无积蓄、无房产,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人称「六不总理」。在器物层面,他愿意接受西方的科技与军事;在道德伦理层面,他固守中国传统价值。早年,段氏曾就读私塾,对儒家经书有初步了解。其后投笔从戎,进入天津武备学堂,学习兵法、地利、军器、砲台、算法、测绘等课程。

清王朝为了巩固统治,「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乃是不可逾越的原则。熟读经史,以感发忠义之心,仍是该学堂的根本宗旨。故每日熟读并背诵经史一段,依旧是学生的必修课,这也为后来段的「文治」打下牢固基础。

与大多数北洋领袖一样,段祺瑞坚信民国以后的乱象是人们放弃了儒家文化。「儒家的学说是指导中国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社会行为和政治的基本理论。理论的权威、结构的稳固、行为的效果都因为外国在中国的行为而发生了动摇,引起人们的疑问。」从一九二七年开始,段氏晚年最重要的工作是完成《正道居集》,以此弘扬儒家价值,反对各种西方思潮学说,为中国未来指出「正道」。其《正道居集.自序》云:「癸亥岁五易之元首,选非其道,浙辽军兴,国无政府,……海内环请,未忍膜视,遂就临时执政。适游士风靡,侈谈新奇,人心浇漓,将无底止。念非孔孟之道不足以挽颓风,欲述斯旨,难已于言。凡有关世道人心者,渐积成帙。友好坚促,一再刊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