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史话-萧红和我的大妹 身在上海的直爽东北人(一)

萧红纪念馆里的雕像。(本报系资料照片

汤唯(前)与冯绍峰(后)在《黄金时代饰演民初作家萧红与萧军。(本报系资料照片)

汤唯演出《黄金时代》时被赞美「萧红附体」。(本报系资料照片)

编者按:两岸史话将以两期篇幅刊登杨雨亭先生的来稿。在他细腻的笔触中,浪迹十里洋场的萧红和独居美国加州大妹走到了一起,还原出两个曾漂泊零落在大时代中的女子,清冷孤寂的人生归宿。全篇回忆的思绪万千,并穿插着冷静的历史叙述,富有意识流色彩。结尾处,一声「我该去哪儿追寻我的祖国、我的原乡呢?」的扣问,或能惊起台北街头每一个奔波来回的异乡人心头的彷徨之感。

萧红的文字反映出东北人的直爽,如果我们生在同一个时代,我们会有说不完的事儿

我大妹的面容和萧红有几分神似,都留着浏海,脸上也都有着隐藏不住的怨苦,明白地诉说着不幸的婚姻,这使我对萧红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像是亲人般的感觉。

萧红的文字反映出东北人的直爽,如果我们生在同一个时代,我们会有说不完的事儿。这样,也许在那样的情况下,认识了鲁迅,我就成了30年代的「左派」,待解放后,早早地,我不是卷入胡风事件,就是成为丁玲反党集团一员。以我的思维,接近胡风的多,而以我生活的愿望,则更倾向沉沦于无望的陷溺感的张爱玲

迁徙流离半个中国

萧红活在中国近代动荡的大时代,她出生在中国最北方的黑龙江,死在最南方的一个小岛──香港,中间迁徙流离直跨半个中国。萧红死的早,1942年,死的时候才31岁。

萧红只比我妈大上11、12岁,我妈年轻时从四川跑到南京嫁给我爸,再跟我爸跑到台湾,爸爸怕共产党解放台湾,他和妈会被枪毙,我们孩子们要被斗争劳改,1980年代,全家都跑到美国。她和萧红一样,只是迁徙流离的跨度更大。

萧红的一个孩子生下来就送了人,不知下落,另一个生下来就死了,都是女儿。大陆解放后,我妈留在老家的3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哥哥们,1960年前就都饿死了,大哥死的时候不过十来岁。我是在萧红过世后11年在台湾出生的,这11年,中国又发生了许多变化,萧红是来不及看见了。

我大妹50岁时癌症过世,说起来是十年前的事了。她的前夫在美国攻读哲学博士学位的过程中爱上一个谈得来的同学,大妹和他离婚了,那时大妹不到30岁,女儿才5、6岁,之后她一个人在加州带着女儿在过着非常艰难的生活。大妹从不诉苦,信基督教后,反而常常喜乐。大妹过世前,癌细胞长满胃肠,又渗入骨髓,无法进食,非常痛苦,她选择放弃治疗,住在安宁病房中,打吗啡,不再注射营养剂,只能喝一点水。

我在台湾,日夜恐惧着,生怕接到美国来的电话,说大妹走了。

没想到拖了两个礼拜,大妹还没走,我想是不是奇迹出现,就打电话给病房里陪大妹的小妹弟弟,问大妹会不会慢慢复原了,是否可以回家了。

小妹和弟弟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大妹已经进入了生命最后的阶段,虽然神智还清醒着,但是整个人已经成为皮包骨的一个骨骼架子了。大妹在安宁病房待了3个多礼拜,终于走了。她在加州洛杉矶火化的那个时刻,我在台北家中算着时间,时间到了,我突然放声尖叫、大声哭喊:「我的大妹烧掉了!啊!我的大妹烧掉了!」

1934年12月,鲁迅写信给萧军和萧红,说到:「你们目下不能工作,就是静不下来,一个人离开故土,到一处生地方,还不发生关系,就是还没有在这土里下根。……来信说到用我这里拿去的钱时,觉得刺痛,这是不必要的。」萧军、萧红都是东北人,北方人到十里洋场的上海,不能适应是正常的,尤其是要做亭子间作家,起初没有鲁迅的资助、鼓励和推荐,不要说成功,生活都有困难。

1935年11月,鲁迅为萧红的第一本书《生死场写序,鲁迅这么说:「记得已是4年前的事了,时维二月,我和妇孺正陷在上海闸北火线中,眼见中国人因为逃走或死亡而绝迹。……这几天,谣言蜂起,闸北的熙熙攘攘居民,又在抱头鼠窜了,路上是络绎不绝的行李车和人,路旁黄白两色外人,含笑在赏鉴这礼让之邦的盛况。」

路旁黄白两色外人

鲁迅回忆起九一八事变以后1932年的一二八,日军在上海突袭中国部队,老百姓惊慌失措,流离失所。到1935年,日本侵华日益逼迫,谣言四起,上海人又成惊弓之鸟。鲁迅的招牌式讽刺文字说「路旁黄白两色的外人,含笑在赏鉴这礼让之邦的盛况」──黄白两色的外人应该是日本人和洋人吧!实在地说,咱们中国的政府与民间社会都缺乏吸取教训和组织群众的能力,一而再地重复着受到攻击、逃难、等待、安逸的循环。

萧红后来和鲁迅很熟稔,1935年一整年,萧红常常往住在上海英租界的鲁迅家串门子,和鲁迅夫人许广平一起包水饺,陪鲁迅的5岁小儿子海婴玩耍,那时萧红和萧军仍住在一起,萧红去鲁迅家,好像萧军常常不在身边,萧红非常爱萧军,但是萧军不能专情,带给萧红很大的痛苦,萧红常常是孤独、寂寞又伤感的。

(作者为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