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租屋地獄:史上最惡房東的「黑屋帝國」

「在一屋难求的伦敦要找个好房东,真的不简单...。」 图/路透社

1950年代初期,二战刚结束的英国,经济与社会一片萧条,原本富裕的西伦敦诺丁丘(Notting Hill) 豪宅区,住着许多中上阶层的英国白人大家庭,还有与小孩同住的佣人们,但从战前就开始家道中落的中上阶级,渐渐不再聘雇佣人,许多大豪宅因此被切割成多个房间或公寓,出售或分租给房客,换成白人的劳工阶级住进来。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诺丁丘出现了英国史上最恶名昭彰的房东——彼得.瑞克曼(Peter Rachman) ——从此之后,这个地方变成了伦敦治安最糟糕的区域,贫穷、种族歧视、谋杀等等频传,有如贫民窟。

瑞克曼的恶名昭彰,让他的名字甚至成为新词汇。Rachmanism 在牛津字典上被赋予的定义是:

专门出租脏乱如贫民窟的房屋,并剥削或敲诈房客的房东。

这个如今在英国家喻户晓的名字,是怎么成为恶房东的代名词的?

瑞克曼的恶名昭彰,让他的名字甚至成为新词汇,代指「恶房东」。 图/维基共享

瑞克曼1919年出生于波兰的犹太家庭(今乌克兰的领土)。1939年纳粹入侵波兰时,瑞克曼曾遭纳粹软禁,逃走后又被抓到苏联西伯利亚的劳改营里,被残酷虐待,但就算曾经饥饿到被迫吃人类的排泄物求生,瑞克曼依然不羁地强调:决不吃德国人的屎!

二战时,瑞克曼加入波兰军队第二军团与英国并肩作战,远征中东与义大利,直到1948年退伍,迁移到伦敦,并取得英国的居留权。一开始,瑞克曼只是个撞球场记分员,也暗中为他的爱尔兰籍女友拉皮条,后来在偶然机会下开始帮忙妓女找房子,于是做起了房屋仲介生意。

起初,瑞克曼手上只有一个房间出租,后来规模愈做愈大,干脆在1954年着手成立自己的租屋公司,他的第一个投资也是他最著名的物业——位于诺丁丘的圣史蒂芬花园(St. Stephen’s Gardens)。他把每栋房屋隔成许多房间,一开始主要的房客是劳工阶级的白人妓女,后来则租给西印度群岛的大批移民,并向他们索取高价租金。

以低价住宅起家的瑞克曼,用一屋炒一屋地成为「伦敦包租公」。 图/路透社

当时英国的租屋法律原本规定,房东不可以涨房租,也不能随便赶走房客。因此当中上阶级的富人把房屋分租给白人劳工阶级时,每户公寓每周的租金只有25先令(1.25英镑),但分租给有色人种就不太一样了——当时英国社会的种族歧视严重,许多白人不愿与黑人为邻,大批战后迁入伦敦的有色人种难民与移民处处被拒,找不到落脚处,瑞克曼于是专门租给来自西印度群岛移民,向他们索取每周6英镑的高价房租,借着种族歧视的社会冲突从中牟利,甚至获取暴利,逐渐建立他庞大的瑞克曼房产帝国。

瑞克曼出租给一批批更有利可图的妓女与有色人种,这一举动同时气走并赶跑了那些原本受租赁契约保护、享受低廉租金的退休白人房客。至于其他不愿走人的,据说瑞克曼还会利用各种极端手段,例如恐吓、威胁或放狗吓人等方式,逼走白人房客,以便空出房来再高价出租。到了1950年代末期,瑞克曼一年所收的租金可高达8万英镑(至少约320万台币)。

瑞克曼能靠着「恶租」累积巨富,除了利用当时社会的种族歧视现象,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当时保守党政府放宽房屋兴建,以及1957年通过的《租屋法》,松绑租屋限制,让房东可以根据房价,调涨空屋租金,使得瑞克曼利用各种手段,赶走原本受涨租限制保护的老房客。

瑞克曼能靠着「恶租」累积巨富,打造了自己的房产帝国。示意图。 图/路透社

瑞克曼于1962年因心脏病突然过世,得年42岁。所有对他的指控与批评,都在他过世后才终于倾泻而出。他过世后6个月,遭媒体披露他的情妇之一——克莉丝丁基勒(Christine Keeler)——与当时保守党政府的战争部长普罗富莫(John Profumo)有过婚外情,同时还与一位苏联外交官(也是苏联间谍)交往。

普罗富莫婚外情事件(Profumo affair)轰动英国社会,这件政坛丑闻更导致1964年保守党输掉大选,工党政府得以顺利入主唐宁街10号。此外,报纸媒体也因瑞克曼已过世,不必担心有诽谤官司,开始铺天盖地报导瑞克曼的种种房东恶行,例如小报《星期天人》(the Sunday People)就形容:

瑞克曼的情妇之一——克莉丝丁基勒克莉丝丁基勒(图左)——与当时保守党政府的战争部长普罗富莫(图右)婚外情,丑闻导致1964年保守党输掉大选,工党政府得以顺利入主唐宁街10号,媒体也因此顺势踢爆瑞克曼的恶房东行径。 图/维基共享

另一方面,也有不同的观点。诺丁丘一带的社区历史学家汤姆维格(Tom Vague)曾引用《帝国新闻》(Empire News)的报导指出,当时的有色人种都口耳相传,只要去见瑞克曼就能解决房屋问题,因此瑞克曼根本不必打广告,房客就会自动上门;瑞克曼自己也曾对该报表示,他很喜欢跟有色人种相处,觉得他们是很好的房客。常有白人邻居抱怨有色人种房客,半夜一点还大声播放爵士乐,瑞克曼于是帮这些白人房客另找房子,甚至自夸曾资助2,000英镑让他们买房子。

或许瑞克曼曾因建立「贫民窟帝国」(slum empire)而声名狼藉,但同时也有许多曾见过他的人,形容他是个慷慨大方,幽默风趣,又很好相处的人。更重要的是,比起其他更糟糕的恶房东,他们认为瑞克曼好多了。但无论如何,瑞克曼还是成了流氓房东的代名词,或暗指贪婪的犹太人,一直沿用至今。

而诺丁丘在经过60与70年代的都市更新,在1980年之后,因为别具风格的维多莉亚建筑与开放空间,再次成为伦敦最炙手可热的住宅区,并以富裕与时尚闻名,甚至吸引了有钱的保守党政治人物在此定居,例如前首相卡麦隆以及前财长奥斯本。

更新过后的诺丁丘,成了伦敦最炙手可热的住宅区之一。图为前英国首卡麦隆。 图/美联社

瑞克曼事件后,政府也提出「公平租金」(fair rents)的概念,透过《1965年租屋法案》(the Rent Act 1965),由立场独立的房租官员,根据市场拟定参考租金,以保护长期租客的权益。然而,经过了瑞克曼恶房东的黑历史,现在的伦敦租屋市场状况,真的改善了吗?答案似乎不尽然。

虽然《1977年保护法案》(Protection from Eviction Act 1977)再次保障租屋族的权利,规范未经法律程序,房东不可以任意赶走「房客」(tenant)。但这之中,却还是有着法律的灰色地带。

一般情况下,房客受租约保障;但在另一种类似短租的民宿出租模式下,已向政府登录注册的屋主,可以分租房间给「客人」(licensee),且不受租约限制。但因为这两种状况常常很难清楚分辨,使得部分房东游走法律边缘,最近就因此爆发了纠纷。

虽然《1977年保护法案》(Protection from Eviction Act 1977)再次保障租屋族的权利,规范未经法律程序,房东不可以任意赶走「房客」(tenant)。但这之中,却还是有着法律的灰色地带。 图/路透社

伦敦租屋公司「生活方式俱乐部」(Lifestyle Club) 在伦敦东北的汉克尼(Hackney)经营一栋出租公寓,屋内隔有8个房间,房东是个卅岁的爱沙尼亚人,2017年仅以1英镑资产成立了伦敦生活方式俱乐部,招募「会员」签订「契约」,而不是需要签订「租约」的「房客」。

虽然房子明亮,很干净,看起来很吸引人,但有租客入住后发现,房东不仅常常没有事先通知,就任意进入房间检查,还会用各种借口罚钱。像是脏盘子放在洗碗槽没洗,就得重罚90英镑,造成房客经常处于焦虑状态,不知何时会无意犯了房东的天条而被罚。更令房客担忧的是,房东甚至可以要求他们7日内搬走。

此外,押金也不叫押金,叫做「入会费」,每人200英镑,不只不能退费,还要另外再缴等同于一个月房租的900英镑会员费。虽然照规定会员费可以退还,但也有发生房客搬出时,要不回会员费的情况。一般来说,房东必须依法规定,将房客的押金交由第三方保存(例如房仲公司),而不是放在房东那里,但因为这些「客人」不是签订租约的「房客」,会员费也不是押金,因此难以受到法律保护。

脏盘子放在洗碗槽没洗,就得重罚90英镑,造成房客经常处于焦虑状态,不知何时会无意犯了房东的天条而被罚。更令房客担忧的是,房东甚至可以要求他们7日内搬走。 图/欧新社

此外,1980年柴契尔首相时代通过的一项住宅法案,让当时住在社会住宅的家庭住户可以优惠价格买下自宅,直到2003年共有150万户家庭买下自住公宅,暂时抑制了房价,但补贴政策却也种下今日房价飞涨的恶因。随着人口增加,后来的工党政府亦未能即时兴建让人负担得起的公宅,使得住屋短缺问题非常严重,英国房地产过热、房价过高之下,许多人买不起房子,连带造成租金大幅上扬。恶房东的现象,因此仍然经常发生。

根据慈善组织「庇护」(Shelter)在2014年释出的统计数据,在英格兰,有高达13万6,000多户的房客,饱受恶房东虐待与威胁。例如窗户玻璃破了不更换玻璃,而用木板代替;水管漏水渗透到卧室了,也置之不理。

当时一位带着3个儿子的单亲妈妈,半年前本来兴高采烈搬进新租屋处,没想到不久之后墙壁开始有水渍,漏水从厨房流到卧室。尽管通知房仲,也请工人来抓漏,无奈房东不愿花钱,直到墙壁都已经开始发霉变绿了,漏水问题一直未解决。后来,房东为了把房子卖掉,干脆直接要求她搬家。

在英国,许多房东掌控一切,房客虽然付了房租,却只能任凭处置,无权置喙。据庇护组织,每年约有20万户租客,只因为抱怨住屋的状况与问题,面临被房东赶走的困境。图为示意图。 图/美联社

在英国,许多房东掌控一切,房客虽然付了房租,却只能任凭处置,无权置喙。据庇护组织,每年约有20万户租客,只因为抱怨住屋的状况与问题,面临被房东赶走的困境。

2018年7月一份咨询报告显示,政府正在研拟要求房东提供房客至少为期3年的租约保障(但若房客想提前搬走,则不受此限),以保护房客不会被房东强迫在短时间内搬走。目前的租屋市场(buy-to-let industry)租约都是半年到一年,许多房客面临被要求在短时间内搬走的风险。

尽管全国房东协会批评保守党政府此举只是想顾选票;在野党的工党则表示,如果房东真要逼走房客,涨房租就好,所以保障3年租约还不够,最重要的是要求不能乱涨房租。

不过,庇护机构仍认为这是前进一大步,因为被房东随意赶出去,是造成许多人无家可归变成街友的最重要原因,短期租约也让许多租屋家庭生活不稳定,因此若有3年的租约保障,租屋族都将因此大大受惠——如此一来,也许像瑞克曼一样的恶房东就能留给历史,不再有现代瑞克曼了。

租屋的问题,还真的很令伦敦人困扰。 图/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