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年到台湾 我会去读台大数学系
丘成桐是当代最具影响力的数学家,成就卓越,获奖无数,被纽约时报誉为「数学皇帝」。(本报资料照片)
我的几何人生:从贫穷少年到数学皇帝 丘成桐自传(联经出版)
我和台湾的关系可以回溯到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父亲以前在厦门大学念书,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抗战时在福建、江西一带做国民政府的小官,跟福建财政厅长严家淦等人都熟识。抗战时那边有些山区根本没有陷落,因为是很偏僻的地方。
二战结束,美国制定马歇尔计划(Marshall Plan),拿很多钱重建欧洲国家,像是德、法、英国,但基本上没有协助抗战结束后百废待举的中国。
那时,我父亲在汕头担任联合国救济总署潮汕地区的委员,负责分配粮食和衣服给老百姓。国共交战,国民党撤退到台湾。当时严家淦曾招呼我父亲一起去台湾,所以在我出生的那一阵子,曾经有机会去台湾,不过我父亲婉拒了。后来严家淦成为国民政府的副总统。
我家搬到香港,初期住在元朗,那边住了很多逃离大陆的人,其中有些讨厌国共两党,有些是不愿意去台湾的国民党员,既怕国民党惩罚,又怕共产党。就这样,一九五○年代有一批很好的知识分子来到香港,像是钱穆,还有余英时。余本来在中国读书读得很好,但在这样的时代,也只能逃到香港,后来跟钱穆读历史。
当时的香港实在很穷,我父亲不断纠结要不要去台湾,他们以为二、三年就会回去,根本没有长住的打算。
一九五○年后,香港出现许多书院,书院比中学高一个级次,但还不到大学的层级。这些书院基本上都是私立的,没有政府经费支持。一直到五○年代后期,香港政府承受不住舆论压力,才将几所书院合并成香港中文大学。中文大学成立于一九六三年,包含钱穆的新亚书院,我父亲教书的崇基书院。
总之,我父亲本来有机会去台湾,除了严家淦之外,他也和梁寒操有来往。梁寒操是广东人,写得一手好字,曾经送对联给我父亲。梁寒操在一九四九年后曾在培正中学和新亚书院任职,一九五四年到台湾担任中广董事长。我父亲一直和梁寒操有联络,一九六三年我父亲去世时,梁寒操还送了一些钱到我家。我父亲有机会去台湾却没去,他的看法与国民党不同,但很爱国。
我第二次跟台湾擦肩而过是中学毕业的时候。我读的培正中学是一所基督教学校,崇基是长老会,培正是浸信会。培正校长叫林子丰,是当时浸信会联会主席,家境颇丰。林子丰曾经请我父亲去培正当老师,但我父亲婉拒了。
培正中学是六年制,跟台湾一样。在我快毕业时,林子丰突然提议废除六年制,改模仿英国的五年制。英国学制是中学五年加两年,大学三年,也就是五二三制;美国和台湾则是六四制。他的提议其实是半调子,把中学变成五年加一年,让学生早一年毕业,可以早一点做事。我读书时恰好碰到这个奇怪的规定。
香港中学生想要进大学,必须参加会考,类似台湾的联考。我哥哥高我一年,结果他读完六年的会考时间跟我读完五年的考试同时,而且考题完全一样。差别是哥哥考完可以上大学,我却还要在中学留一年。第六年上学时老师也不晓得要教什么,没有课纲,全要自己摸索。结果就是老师想教什么就教什么,学校的气氛变得很奇怪。其实会考一考完,同学就都没事干,到处闲晃,玩得很厉害。那时培正还有些学生准备出国留学,他们第五年底积极准备,第六年初开始申请,这些人也根本无心念书。
我也想出国,但家里经济状况不允许,还需要我当家教负担家用。
因为我家连旅费都凑不足,到英国或美国留学自然不可能,因此就只剩下留在香港或到台湾读大学两条路。在香港,培正的新规则害我不能考香港大学。香港大学是英国制,英文中学必须念完两年才能考,本来中文学校六年毕业还可以考,变成五加一之后就不能考了。我父亲那时已经过世,他以前认识香港大学的知名历史学家罗香林,我那时去找过他,但他也爱莫能助。
这么一来就只剩报考中文大学或台湾侨生考试两条路。到了第六年的四、五月时,我两门考试都考了。那年报考台湾侨生考试的除了我还有几个同学,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考了什么。我的同学说数学很难,但我觉得很容易,应该是最高分。国文的作文我自觉写了一篇非常出色的文言文,出了考场还很自豪,因此国文应该考得不错。我忘了最后总分多少,但应该是侨生最高分,因为台湾大学给我全额奖学金,不但四年免学费,而且还给我全部生活费和香港到台湾的旅费,其他人都没有这种待遇。台湾大学是我的第一志愿,成功大学是第二志愿,如果去台湾,就会去读台大数学系。(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