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壮集-你想怎么走
不是愉快的回忆。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一个习于搭计程车回家的人呢?做杂志工作以后,这几乎成为一个不得已的习惯;校稿看样,十二点左右的捷运眼看赶不上,心里一松,也就算了。忽然所有人都变得有余裕起来,会笑会动也会说话了,甚至还喊着谁来放首歌大家一起听。催稿时露出的尖牙利爪也收起来,反正还有一个漫漫长夜跟你耗。有时间的人最大。我站起来,手越过书堆,打开一包零食。
放弃变成一件那么欢乐的事。只有到搭上计程车,互道晚安的时候,所有的和善才会脱落。夜切开了夜,头痛让我想切开自己,计程车是一个使我快速脱离此刻的工具,但它其实也没真那么快速。在那一小段路途里,仍然得保持警醒,记住车号,和司机谈话并应付我最痛恨的问句:「你想怎么走。」
我怕被问怎么走,害怕被发现我对这座每日进出的城市其实一点也不熟;哪座桥要接哪里,这里妳有没有走过。再多讲一句就会露出破绽。于是上车时总是臭脸,装出一副讨厌鬼的样子。想怎么走都好,能到就行了。这一连串动作对我来说是某种城市的生存守则,可以做,但得先在心里跨个槛。偶尔对话得顺,我也会晕乎乎感觉良好的想:哇我现在是会搭计程车的成人了。二十年前的我一定没想到吧。但其实坐在里头的我,就只是一个心浮气虚,下车时不忘讨张收据的废人而已。
前几年看日本红白争霸战,日剧《小海女》班底直接上演特别篇。被困在北三陆,迟迟无法上东京当偶像的结衣,最后被飞天计程车载着,直达红白现场。编剧宫藤官九郎一定很喜欢计程车吧。计程车在他的想像里变得那么甜,那么讨人喜欢。司机回过头来,安慰了后座伤心失意的替身歌手,更强行突破第四道墙,将少女送到真实的为她欢呼拍手的人前头。那一制式问答,顿时化做仙杖,为句子接力:你想怎么走,我们就怎么走。
好想拨电话也叫来那样一台车喔。和朋友聊天,说到她某次去一所大学演讲,计程车司机讨好似的说,妳大一吗?赶点名的话我开快点喔,更一路为她介绍周边生活圈。「……妳该不会很无耻的说是了吧。」「我只是很无耻的配合他而已。」这等寡淡情节,三八行径,却是近期与此相关,稍微能称之为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