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台铁蓝皮车(刘良升)
驰骋在台铁东、西部干线30多年的普通车老旧车厢走入历史。(图文︰季志翔)
2020年12月22日,随着台湾地区环岛铁路网全线电气化的最后一块「拼图」──南回铁路枋寮到知本间电气化工程的大功告成,台湾铁路管理局所属硕果仅存,唯一运行中的蓝皮普通快车,将于当日下午发出最后一班列车后停驶。这个消息吸引了大批的铁路迷抱持着怀旧的心情前往南台湾朝圣,铁路当局还需要加挂多节车厢方能应付蜂拥而至的旅客群。据悉,退役后的蓝皮客车厢已经于整修后,已经以「观光列车」的新面目与普罗大众多次相见。
回顾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被日本殖民统治的台湾省,回归中华民国的怀抱,国民政府在台湾省交通处辖下成立了台湾铁路管理局(简称台铁),负责台湾地区的铁路设施和运输营运,在来自大陆的交通专才和台湾在地的铁路菁英携手合作,紧急修复战争时期被盟军轰炸机攻击而损毁的铁路设施,铁路运输从此一直在台湾岛扮演重要的运输角色。
在我开始记事的1970年代初期,台铁客运列车计有光华号快车、莒光号快车、对号快车、平快车、和普通车5种级别(尚有一种短暂存在装配有冷气空调的「观光号列车」,在此省略。)很有意思的是在过去冷战时期的「反共」年代,这些特殊列车的命名都含有政治意涵。光华号列车取其「光复中华」之意,是以采购自日本的柴联车来运行,行驶于北部的基隆和南部的屏东之间,中途仅停靠台北、台中(若行经山线)或彰化(若行经海线)、台南和高雄4站,每日早晚各一班南北对开,是当年台铁速度最快的列车。
莒光号则是要国人「勿忘在莒」(取自战国时期,齐人田单以莒城和即墨双城复国,击败燕军的典故),是昔时唯一的冷气空调高级班车,它必须停靠所有县治所在地的车站。对号快车停靠的站约与莒光号相当,而平快车则停靠乡镇级的车站,至于普通车想当然尔站站都停,所以有个诨号「慢车」。这其中的对号快车、平快车和普通车均使用前述的蓝皮客车车厢。
这种台铁最早于1956年,购自于日本的客车,后来也逐年增购。因为外观的涂装主要为蓝色,并搭配一条白线条和台铁的Logo,故名蓝皮客车车厢。这种蓝皮车厢本身没有动力,必须由早期的蒸气机车头,和后来的柴油机车头或电气机车头来牵引。车厢内没有冷气空调,中间走道的顶端有旋转电风扇。每个座位旁的窗户是可以上下升降,但需要双手同时压放左右各一的卡榫,方可手动调整。犹记得这只有着金属边框的窗户非常沉重,加上有时卡榫并未经过适当的润滑,我幼年时要使出「吃奶的力量」,双手并用才得以移动。长大后,偶尔也有荣幸协助隔邻的女性旅客开关窗户,达成我「日行一善」的美事。
而我小时候成长于屏东市,屏东车站虽然是铁路屏东线的大站,但是由于距离纵贯铁路南端终点高雄站东侧22公里,在属于环岛铁路网的南回铁路尚未兴建之前,屏东线就像是突出的盲肠阑尾一般,故台铁当局不甚重视,乃多以蓝皮车厢在区间运行服务旅客,所以我常有机会乘坐往返。
随着蒋经国总统主导的十大建设,在1978年渐次完成,尤其是南北中山高速公路的全线完工,和台湾汽车客运公司自美国和德国引进的高级冷气客车「国光号」和「中兴号」(又是两种有政治宣誓的名称)驰骋于南北干线,划时代地改变了台湾西部南北长途交通的生态,严重威胁了铁路运输的生存,有台湾省政府作为后盾的台铁首次出现了巨幅亏损。台铁当局有鉴于此,将原先没有冷气空调的对号快车升级为对等的冷气空调「复兴号」,由于对号快车自运行舞台退出后,至此使用蓝色车厢的班次缩限于平快车和普通车之间了。
1990年,台铁首先由南非购买引入EMU(Electric Multiple Unit)通勤电联车,这种外形和大都会区捷运列车相似,且由数节自备动力的电车组,以最高时速110公里运行,干净简单的车内结构搭配冷气空调,颇受通勤使用者的好感,从而取代了原先落后的平快车和普通车,平快车和普通车因而大量地减班或淘汰到铁路支线上去了,我们在西部铁路干线上也较不容易见到蓝皮车厢了。
约30年前我自海军舰艇部队退伍后,只身北上租屋在桃园县某工厂担任工程师一职。同时为了出国留学做准备,我常常赶赴台北火车站正对面的南阳街美加补习班,修习英文课程或参加演讲座谈。而晚间英文课程多在10点左右结束,我倘若赶不上十点一刻钟南下的通勤电联车,则下一个选择就是要搭乘台湾西部干线每日最末一班南下班车──10点40分自台北车站发车(起始站是台北松山车站)开往高雄的平快列车。结果这末班车竟成为我印象中最深刻的蓝皮列车。我时常独坐在旅客稀疏偌大的车厢中,打开窗户享受着夜风吹拂,或闭目养神,或口中默念英文字汇,或憧憬未来的美好人生,一副踌躇满志,蓄势待发的昂扬斗志,如今思之,那约莫50分钟的通勤旅程,尚觉得回味无穷。
再者,回归老百姓身分头一年的农历春节连续假日的前一晚,我工作到8点才由工厂迳自返回桃园中坜的租屋处,稍作梳洗后,决定当晚就到中坜火车站,搭乘与我结缘最深的末班车南下,心想可以在这西部纵贯线末班蓝皮车厢内找个座位打个盹,第二天清晨在高雄站转车回到屏东,就可以和双亲会晤共度佳节了。
在子夜时分于中坜站迎来了这台北开过来的末班平快列车,我往车尾的方向行进,跨过多节车厢,竟然找不到一个空出的座位,倒看到许多身着草绿色军服的陆军战士,横七竖八地躺卧在各节车厢的椅子上。直到了最后两节车厢,才猛然发现是供陆军健儿返乡的「加挂」车厢。加挂车厢内散发着浑浊腐败的汗臭味,真是不敢领教,让我连忙退避三舍,这更印证出「陆军乞丐兵,海军流氓兵,空军少爷兵」的残酷差距。很讶异的是我竟然在这群陆军战士中,遇见了大一时住在我隔壁寝室的张兄。家住高雄的他因为大学延迟毕业一年,所以还在陆军服役中。我俩找了一处车门口的阶梯,席地而坐,促膝长谈,畅言这数年来的感怀和见闻,虽一夜未眠,却也未觉疲累,这列末班蓝皮列车在我的人生历程中创建了又一个「唯一」。
去国20余年,每每返台省亲,总是行色匆匆,加之双亲北上台北与舍弟同住后,故也未有过多机会再次亲近台铁各级列车。而这次南回铁路蓝皮客车的除役,毕竟是在时代巨轮的运行下,必然的归宿,也彰显出台铁服务品质的提升。只可惜的是当年蓝皮列车伴随着20来岁年少的我,那幅在黑夜中一同朝向彼此设定目标迈进的影像,纵然还历历在目,唯白驹过隙,韶光荏苒,时光的不复返和青春的流逝还是令人感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