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昔敌今友忆空战──关于中国空军抗战记忆之9(朱力扬)
1940年4月25日,驻扎在汉口的日军独立飞行第十八中队(虎部队),飞行员河内山让,驾驶九七式高空侦察机飞到重庆上空,侦查中国空军的机场群,中间经过了湖北的宜昌、恩施,来回航程大约有1600公里。(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1940年的5月份开始,日军对重庆逐渐加强了轰炸力度,起先还只是隔一两天来一次,6月份以后,几乎每天都要来一趟,到了1941年,更是日夜轰炸。为了配合这些轰炸任务,日本驻扎在汉口的独立飞行第十八中队(虎部队),也经常派机飞临重庆机场上空,执行侦察任务。本报告的作者河内山让当时是侦查队的小队长。
河内山让生于1916年,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航空科毕业,曾任独立飞行第十八中队(虎部队)侦察机驾驶员等职。于1939至1941年,在中国大陆从事作战,最后升至日本航空兵少校。战后,河内进入日本航空自卫队,并留学美国,学习驾驶喷射机,曾任中部航空司令部防卫部长、飞行教育集团教育部长、第十一飞行教育团司令,空军少将退休。其后,进入日本野崎产业株式会社,任顾问职务。再退休后,从事中日空战的著述,着有虎部队战记及日本陆军航空史话等。1986年,河内山让为了编撰虎部队的空战史,特别到台北拜访中华民国空军几位抗战前辈,其中包括了罗英德、徐华江等人。河内一行离开台湾后,和罗英德尚有一些书信来往。
●侦察重庆机场群的作战经过河内山让
自昭和15年(1940年)4月初旬以来,一直等候良机到来,以便前往重庆机场侦查,日昨据气象军官佐谷中尉告知:四川省的天气总算有了好转的征兆,遂即数度修正侦察飞行计划,准备已告就绪,昨夜未能睡好,今晨起床很早,侦查计划之概要如下:
1.目的:为进攻重庆机场群之事前侦察。
2.方法:依空中照相之目视方法行之。
3.进入:由杨子江正面,2机同时进入。
4.高度:8000公尺以上
5.进入时刻:日出后40分钟
6.通信:直至任务终了为止,停止无线电使用。
关于重庆地区的日出时间,依据重庆与汉口地区纬度的不同,应较汉口迟后30分钟,为使照相感光十足,再将进入重庆上空的时间延后10分钟,加上汉口至重庆间往复两小时的飞行时间,决定在拂晓之前起飞,亦即一段时间属于夜间飞行。
1号机驾驶员河内山中尉,侦查员高山上士
2号机驾驶员作高少尉侦查员小林中尉
一号机的搭配是老搭档,故无问题,二号机的佐高少尉,驾驶技术虽佳,但缺乏驾驶侦察机作战的实际经验,因此侦察军官小林中尉的责任势必加重。机上除驾驶舱外,熄灭一切灯光。二机编队起飞后,逐次爬高,至宜昌附近时,从机尾方向天空渐渐亮了起来,超高度的深蓝色天空,一望无际,没有一丝浮云;此时在视野内飞行的二号机渐次脱离编队而进入单机行动。飞越恩施上空时,朝雾迷漫在峨峨山谷之间,空中出现了一片黄色烟云,不久在飞机前方,也出现同样黄烟,其荡漾天空的速度,较我机速度稍快,这就是敌人地上防空监视哨互相以狼烟(烽火),采取连络的原始方式。后座的高山上士,好像也发现了此种情况,透过传声管说:「敌人已经开始迎接我们了」。我回过头来,由防风玻璃与机身油箱的间隙中看到他那最近才装好自以为豪的金牙,不禁回他一笑。
比预定时间稍早,我已飞临有如蛇头型状的重庆上空,继续沿江北西进,高度8000公尺。上空各处出现层云;为便利摄照白市驿机场,正当我把机首向右转湾时,发现在低我2000公尺的前下方,有6架E-15型双翼战斗机,正在相互交叉爬高,此时我不管一切,打开全部油门,与这些飞机相对交叉而过,听到高山上士的报告,我就向左转弯,一面注意敌机行动,一面飞入层云,薄薄层云给我绝好的脱离机会。
如同河内山让在报告中所描述,抗战时,中国由于缺乏无线电器材,偏远山区的防空监视哨,还必须使用传统的「狼烟」 来传递防空情报。当地面监视哨人员发现敌机后,立刻升起「狼烟」,而后,一峰接一峰的传递速度,较敌机稍快。所以当日机飞抵目标区上空时,我方的驱逐机已经在天空等候他们。(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高山上士说:「敌机似奔向小林机(即二号机)那面去了」,我说:「好像似的」,高山上士说:「那么我们把小林机应照的部份一并照了罢」。我一面向左转弯,一面飞越层云,斜视广阳坝机场,以最高速度向东飞行。高山上士说:「照像完了」。正在此时,看到像虻虫一般低型单翼的E-16型战斗机6架,由稍高的前上方向我冲来,瞬间我把机首稍加提高,双方相对而过,避开敌机的攻击。
敌机此时似乎丧失了再度占位的机会,有如弹出的弹子一般,由我机的上下左右相擦而去,不久消逝于视界之外。我马上压低机首,并全开油门,但97式一型侦察机,由低速变高速之增速时间太慢,这时我问高山「敌机那里去了」,高山说:「正在上升反转之中」。看看速度计的指针,发现飞机的速度仍未增快。高山又说「敌机8架已由后方追上来了,距离1500公尺」。我再压低机首,高山又说「敌我距离越来越近,已逼近1000公尺」。霎时间,敌机射出的无数鎗弹,掠过我的机翼,四散而去。同时好像听到卡达卡达的鎗声。心里想:我决不能在此一命呜呼,遂对准远方山头,贯注全副精神,把机身保持平稳,一直向前飞去。高山说:「敌机已接近500公尺」,此时我机的速度终于开始增加起来,敌机的枪弹有如雨般不断射来,高山说:「敌机两架已飞离,敌我距离不再接近」,又说:「距离已远,不要紧了」,高山的声音已经嘶哑,我的喉咙也干涸不堪了。
「小林机(二号机)比我稍迟沿扬子江南岸西进,在未遭遇敌机情况下,完成白市驿及双流霸机场的空中照像。但在转头返航时。突然听到卡卡鎗声,机身猛烈震动,舱内尘埃四起,驾驶员佐高少尉回头一看,发现似虻虫般的E-16型战斗机,由后上方向其射击,并正拟利用高差再由后上方加以二度攻击,他不得已关小油门减低速度,利用机动转弯,躲开敌机之射击。如此二击、三击、敌机不断前来,他每次藉转弯角度的急遽变化,躲开敌机之射击。敌机终因弹尽返转而去。小林机在九死一生、惊涛骇浪之中,捡回一条性命。
此一战法是军侦(军司令部侦察机)与直协侦(直接侦察机)利用转湾回避敌人战斗机攻击的方法,97司侦一型侦察机用此法于侦察作战,当然这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的一次。
小林机在白螺矶前进机场落地,检视结果,机身受弹24处,由于都不是致命部位,可说大幸。此为侦察中队成立以来,首次遭受敌机之攻击。两机所摄之重庆机场群照片,发现有迄未发现新辟的机场。两机之空中战法,战斗能力以及、机数等的侦察资料,被利用于其后的百一号与其以后的进攻作战,成为一项宝贵的战斗资料。
【附记】对比双方的交战的史料
笔者参照了中国空军的抗战史料,发觉对于当天的接战经过,有稍微不同的说法。两种说法都提到中方交战、开火的飞机是E-16。但中方提到:只有两批各两架的E-16,分别和这两架日本侦查机开火;事后中方也因战绩挂零,而对四位开火的飞行员做了惩处。在河内山让的报告中却提到:第一次接战中方有6架E-16;显然和空军的记载不同。不过一个是当天的战战报,一个是几十年以后的回忆,读者不妨细细研读一下它们不同之处。
《空军战斗要报》(1940.4.25)
一、25日4时42分,据宣恩(恩施县所辖)监视哨报称:敌机多架经宣恩上空西飞,渝(重庆)市乃于4时55分发空袭警报,直至5时50分,敌经忠路镇附近上空,方判明系敌侦察机2架,分别企图窥渝。
二、5时5分,因情况不明,乃命驻梁山及遂宁之我军飞机以最迅速之手段飞渝集中,并沿途搜索敌机,注意警戒。
三、6时18分,已判明敌侦察机一架将进入渝市上空,我空军第四大队派E-15式机2架在广阳坝起飞升空截击,但未遇敌,旋于6时55分渝市发解除警报后,降落归队。
四、我空军第二十四队队长李文库、队员陈少成分驾E-16式机7505、7506号,于6时在梁山机场起机飞渝集中,至6时32分飞抵木洞上空,与敌侦察机一架对头遭遇,距离约一公里,高度约XXXX公尺,略低于我机,当即猛攻2次,均未得手。该敌机仍以最大速度东窜,我机尾追至长寿附近,故已远去,乃折回白市驿降落。
五、我空军第二十四中队队员韩参、吴国培分驾E-16式机7527、7502号,于6时5分在梁山机场起飞渝集中,至6时40分在长寿上空发现同高度之敌侦察机一架,离我机左侧约一公里处东飞,乃急转截击猛攻一次,当见敌机尾冒白烟甚大,仍以最大速度东遁,我机尾追至涪陵,当因7527号机机枪发生故障而敌又已远去,乃折回白市驿机场降落。
六、此次敌侦察机于木洞、长寿上空连续与我第二十四队飞机遭遇2次,我机均未将其击落,殊属有失我空军军誉,当即罚处,第二十四中队队长李文库记大过一次,队员韩参、吴国培、陈少成3员各记过一次,以肃军心。又「照测部队」无故不开灯照射,以致我机无法作战,殊属贻误战机,已报请航委会查办。
(作者着有《中国空军抗战记忆》一书)
【未完待续,朱力扬专栏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