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砸碑毁墓抹不掉的中央军(徐全)
湖北随县的国军白骨忠魂碑。(图文:徐全提供)
在国军军史中,「中央军」通常具有两个含义──首先,是部队在建制渊源属性或长官养成教育上来自于黄埔;其次,是指在服从长官、笃信主义、服从领袖方面,绝对忠诚于中华民国政府。特别是在抗战中,中央军所部罕有降敌情形,成为捍卫国民革命军荣誉和尊严的中坚力量。
在对日抗战的艰鏖岁月里,中央军为保家卫国做出了不可磨灭且极之巨大的贡献;但同时,也因为中央军对中共作战最为坚决和不妥协,抗战时期的中央军诸多部队和将领也被后来的中国大陆官史人士以「顽固派」、「顽军」称之。如今,中国大陆存留的中央军抗战史迹碑墓已并不多见,但我们仍可在残碑断石中去找寻中央军当年在抗战中的南征北战,以为历史作见证。
山地中的白骨 杂草中的忠魂
在中国湖北省随县桥头山,有一座属于国军第八十九师的白骨忠魂碑。国军第八十九师为中央军体系,1932年1月由武汉要塞司令部所属部队编成。对日抗战爆发后,初期隶属第八十五军,参与晋东南作战及徐州会战。1938年6月隶属第十三军参加武汉会战。1939年5月参加随枣会战。1940年5月参加枣宜会战。1941年1月参加豫南会战。1944年4月参加豫中会战。
1939年5月,为了巩固武汉周边区域,日军在湖北北部地区随县、枣阳一带发起进攻,试图歼灭国军第五战区主力。国军方面顽强抵抗,历经3周左右的激战,成功击退日军,取得随枣会战的胜利。会战期间,国军第八十九师在随北刘家河一带阻击日军并取得成功。但国军第八十九师亦伤亡惨重,战后,该部在姜家湾桥头一带建立公墓。撰写碑志的国军第十三军军长张雪中,为陆军官校第一期毕业生。公墓纪念碑又称白骨忠魂碑,其碑志全文如下: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仲夏5月,雪中所部八十九师健儿转战随枣,屡挫敌锋。尤以刘家河附近前后山之役,赖我官兵之英勇善战,一时气凌河山、声振天地。将我当面日寇全部聚而歼之。而我将士亦作壮烈之牺牲,成仁于阵地。呜呼!诸君之死,死得其所;诸君之功,功在党国。兹为追念忠烈,安奉英灵,爰厝忠骸于桥头山之阳,并记其事于碑。俾可与日月同其光辉焉。
陆军第十三军军长张雪中 敬立」
史料图片所见,白骨忠魂墓仍在,一度杂草甚多,饱经风霜。但中央军将士的功绩不会被乌云、杂草所遮蔽。
南征滇西 国际自由联盟之后盾
在中国云南省大理永平,曾有一座为中央军的国军预备第二师建造的滇西抗战阵亡将士纪念塔。预备第二师为中央军体系,针对抗战需要,在1937年9月由贵州省保安处下辖的四个团在贵阳编成,隶属国府军委会。一度隶属第八军,在江西九江、瑞昌一带参加武汉会战。后于同年12月隶属第六军,前往广西宾阳参加桂南会战。1940年9月隶属军委会。1943年5月隶属第六军,隶属第十一集团军参加滇西作战,进攻龙陵。1945年2月隶属第二军,驻守大理、弥渡、保山、禄丰。
这座纪念塔与国军预备第二师在滇西长年作战的历史有关。该部在大理永平整训期间,修建了纪念塔。从碑志文献来看,纪念塔乃为纪念惨烈的滇西松山战役阵亡官兵而立。
整个纪念塔呈现三棱柱造型,高4米。纪念塔正面「滇西抗战阵亡将士纪念塔」字样,由国军将领卫立煌题写。纪念塔顶部为青天白日徽。正前方碑面镌刻「忠魂永尊」字样。纪念塔志文如下:
「缅战失利,日军疯狂向我滇西进攻,腾龙相继沦陷,我中央军20余万,先后反攻松山,击败日军,收复腾龙失地,松山之战,我军前赴后继,近万余人壮烈殉国,为悼念英灵,特建此塔,以奠忠魂。
云贵监察使李根源
陆军第十一集团军司令宋希濂
陆军第二预备师师长顾葆裕
陆军第二十八师师长刘伯龙
陆军第一九八师师叶佩高」
国军预备第二师的滇西作战,为打通滇缅路、展开缅北反攻、协同美英友邦作战,立下巨大功绩,成为自由盟军的坚实与可靠后盾。这是国军与世界自由联盟并肩奋斗的光荣历史。令人遗憾的是,这座记录了国军滇西作战历史的纪念碑,之后完全被毁,不复存在,其区域甚至在1980年代被改为永平县教师培训学校所在地。
高唱凯歌打游击 碑沉水底数十载
在浙江新昌县黄坛村,曾有这样一支国军部队的公墓,部队代号为「唱凯部队」。唱凯部队的正式名称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西南干部训练班第一突击队。1941年5月在湖南省编成。1943年2月,由陆军官校第四期毕业的周淘漉部统领第一突击队;第六至第十营则合编为第二突击队。这支接受英军训练的突击队就此成立。1943年1月1日,第一突击队各营到达浙江仙居天台西北建立根据地。这支部队初抵浙东敌后战场,将自己命名为「唱凯部队」,意为在敌后战场一击制敌,高唱凯歌。3月初这支唱凯部队进驻新昌儒嶴、南山、黄坛、镜岭等地区,不时向敌出击。
据记载,1943年春,该部刚刚参加完浙赣作战,日军第二十二师团长矶田三郎中将命令下属的步兵第八十六联队派遣第二大队从金华出发,前往之前刚刚占领不久的嵊县。3月23日,国军突击队把新昌县城的电话线全部切断,发现电话线被切的日军派出两名通信兵前去重接线路,正好被埋伏已久的突击队官兵击毙。3月26日下午,国军突击第五营20余人在东坞岭设伏击毁日军军车一辆,毙敌二人,伤敌一人。3月27日上午,日军以两个中队作为先头,出发前往儒嶴。3月28日,日军兵分两路,主力经姚官(姚宫)、青岭脚向儒嶴进犯。突击第四、第五营等部成黑夜行军,向儒嶴、镜头一线出击,正好在黄坦村、儒嶴附近发现了日军。日军第八十六联队几个波次的攻击下来日军损失惨重,第二机枪中队中队长盛清秀大尉在指挥日军重机枪抢占制高点时被第一突击队的精准火力击毙,眼看指挥官战死,日军残部放弃了抢占制高点,选择撤离。
这是一场不大的战斗,但却是国军敌后游击战的真实写照,31位国军官兵在这次战斗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战后,当地官民为这31位国军英雄建立了「三二八抗战阵亡将士塔」,收殓阵亡国军骸骨。
据中国大陆浙江文物网介绍,三二八抗敌阵亡将士之墓座落于距黄坛村约3公里的东山头自然村板坪山顶。墓碑书「三二八抗敌阵亡将士之墓」为阴刻楷体,有青天白日徽。镌刻「中华民国32年8月 日建立」,但青天白日徽及年款于1960年代已毁,下款镌刻「军事委员会西南干部训练班突击第三营黄坛战役阵亡将士花名」。公墓纪念塔塔身三面为「三二八抗战阵亡将士塔」,顶部为青天白日徽,阴刻「中华民国32年8月」,题款内容为「浙江省第三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裘时杰题」。塔身镌刻战绩及阵亡军人姓名、军阶,亦镌刻题词,包含「千秋景仰 县长张晓松题」、「奕世流芳 陈养吾题」及「浩气长存 袁剑秋题」。但很可惜,这座公墓的纪念塔在1960年代的火红岁月中被摧毁,除纪念塔塔身保存之外,塔座部位的条石及镌刻石板,均被移作他用,甚至沉入水库底,直到2009年才被发现。2012年,当地民众有筹资为墓地进行修缮。但直到2015年,仍然陆续有残碑被发掘、打捞出来。但即便如此,数十年来,当地村民一直都默默守护着国军军人的墓地,春秋待以香火供奉,颇为感人。拓片上的公墓碑志献词全文如下:
「军事委员会西南干部训练班第一突击队浙东抗战阵亡将士公墓落成典礼献词
维我烈士,邦家之防,执戈卫国,效命疆场,劲气内荏,至大至刚。赫赫英风,有勇知方。癸未之春,转战浙邦。势吞丑虏,志捣扶桑,倭寇□□,恣肆披猖。新□一战,挞伐大张,健儿身手,虎□鹰扬。出死入生,奋励昂藏。舍生取义,分作国殇。呜呼伟哉,日月同光。
政治部主任萧辅之
第五兵站支部长钟嘉乐
第二营营长王理直
第二营营长 卢业农
第三营营长 陈载恩
第四营营长 王成龙
第五营营长 陈士瀛 敬献
大中华民国32年10月」
但是这样一支部队,时至今日,其指挥官周淘漉也会被视为「国民党顽固派」而遭部分中国大陆舆论批判。1945年初,中共方面在浙江成立武装「永乐人民抗日自卫游击总队」。中国大陆报纸《今日仙居》2021年7月29日二版文章〈仙居西南边境人民的抗日反顽斗争〉一文有着如是记述:
「这支抗日武装(作者注:指中共的永乐人民抗日自卫游击总队)崛起后,国民党顽固派惊恐万状,严令浙江当局调遣浙保和永嘉、乐清、黄岩、临海、仙居、缙云、磐安七个县的自卫队追剿。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从浙赣前线抽调33师副师长周淘漉为指挥官进行围剿。」
天日昭昭顾英灵
作为中华民国政府抗战以及剿共的精锐、先锋,中央军成为了国民革命军军史乃至整个中华民国军史中,曾被扭曲和贬损最为严重的武装之一。现实的政治固然是历史的延续;历史是现实政治的渊源。然而,历史与政治终究是两回事。有一部分人──包括部分的台湾学者、部分退将以及海外知识界人士认为,国军特别是中央军的抗战功绩获得中国大陆一定程度的肯定,是北京官方和面对历史的结果。这种看法有一定道理,但却不是全部甚至最关键的因素。
国军特别是中央军的抗战记忆得以在今天的中国大陆被人民广泛认同,关键因素是透过民众自发的努力,民间自我的记忆成为民众的历史叙述话语。因为社会记忆、民间记忆,与官方历史叙述和记忆,终究是两回事。即便在1949年中共建政后,特别是在改革开放前,中国大陆对国军的中央军抗战历史以批判和否定居多,但是中国民间社会一直有自己的历史记忆和情感。
在极左疯狂的年代中,砸碑毁墓固然普遍,但中国各地民众以各种方式保护国军公墓、纪念碑的善举也是比比皆是。官方所能做的,只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将民间记忆限定在不浮出表面的格局中;但到了一定时空和环境下,就算是官方限制,这种记忆仍然会冲破种种束缚,成为强大的历史呈现和叙事。这就是为何经历了极左高压时期以及各种影视剧作的贬低,中央军形象仍能够冲破历史和时间考验、获得当今众多中国人认同的原因。以战时陪都重庆的南山空军公墓为例,该公墓经历了极大的毁灭性破坏,但早在中国大陆官方重新认可、修缮这座公墓前,就有民众主动为这一历史遗迹树立石碑,以为纪念。
抗战的记忆,有中央权力层面的记忆,也有地方小历史的记忆。在很多地方,国军作战的历史从长辈传到最年轻的一代,加上中国大陆社会民国热以及对社会持负面、不满甚至是批评立场的民众数量亦为数不少,因此追慕国军特别是中央军,反而成为了民间以及互联网路上的舆论强劲力量。即便是在今时今日中国大陆官方反对历史虚无主义的大旗下,对追捧国军进行部分回击和否定,但民间的历史叙事而是在以其自身的逻辑、规律以及传承方式存在着。
因此,即使中央军的碑、墓多数已经不存──但他们的英灵还是得到了护佑,因为这是天日昭昭的定数。
(作者为香港城市大学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