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怀暖情 回味那些山居美食
童年住在乡下时,父亲每年都会在肥沃的果园空隙处栽种一大片的花生。暑假期间正值采收期,全家出动,我们五姊弟会倾所有衣物护紧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以防止来势汹汹的小黑蚊攻击。
以老花生梗为椅,围坐在父亲拔起的花生束集中处四周,摘下饱满成熟的花生放入帆布袋里。
父亲将带有泥土、微湿的两大袋花生挑回家后,撒在大厅门口竹篱笆围起的庭院晾晒。
酷暑天,三兄弟手持长柄棕扫把轮流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驱赶从四面八方闻香而至发出喜悦咕咕声的鸡群,严肃守护曝晒中的花生。干燥后,用畚箕将花生倒入密闭的大陶瓮里储存。
炒花生前,母亲取出一铝杓的花生,交给我们姊弟剥壳。晚饭后,母亲会利用灶坑里燃烧殆尽的柴薪「火屎」炒花生,炒熟后取出少许微烫的花生给坐在客厅四方桌做功课的我们「试尝」。
当亲友来访或雇请邻居叔伯帮忙农事时,餐桌上常有这道百吃不厌的佳肴。劳力工作后的叔伯,在客厅等待用餐闲聊空档,常会从餐桌上抓取一把花生米充饥打底。
母亲炒的花生米,色泽红润,既香又酥,色香味俱全,至今我们还常回忆起母亲的这门绝活。
炒好的花生,母亲会用漏斗倒进干燥洁净的铝罐中,置入菜篮,吊挂在厨房梁柱高处,以防止两脚或四脚的老鼠偷吃。上学的早上,母亲偶尔也会用过期的大张日历纸包几包约略相等的炒花生,给我们中餐配饭。
南瓜成熟时,母亲会要求我们帮忙去菜园将几十颗或坐或卧、金黄色、形状不一的南瓜挑回家里存放在我和大哥睡的木架床下方。
南瓜除烹煮做菜外,母亲也会挑选上身浑圆,黄里透红的南瓜,切块拌少许猪油焖南瓜饭。有了香喷喷且瓜肉粉甜的南瓜饭,餐桌上只需少许的青菜、萝卜干,我们可以一碗接一碗的连吃四碗,饭量大增。连沾黏在饭里的南瓜仔都舍不得吐掉,因为愈嚼会愈香。
如果适逢佳节庙会,将母亲炖好的红烧爌肉汁浇在南瓜饭里,搅拌着吃,更是人间美味。
过年时,母亲会蒸红糖小圆发糕,供小年夜拜天公及大年初一祭祖用。当雾气升腾之际,一锅十几个蒸熟的浑圆小发糕出炉时,不仅香味四溢,每个金黄色小发糕的圆顶上都开了一朵花,煞是好看。
母亲会先夹两盘堆成漂亮的金字塔形状,放在神明桌,剩下零星的再分给等在一旁垂涎欲滴的孩子们。由于数量有限,拿在手里香甜松软的小发糕,舍不得一下吃完,我们会一小块一小块地塞进嘴巴。
母亲做的小发糕已打响知名度,吃过的长辈们都赞不绝口。过年走春时,上下村庄的亲友们常会慕名而来。住在公路旁山坑口的四叔公与四婶婆甚至还相携走五十分钟的陡坡小径,特地来享用母亲做的小发糕。当然,年初二回娘家时,母亲也会带一些小发糕回去孝敬外祖父母 。
除了红糖小发糕外,母亲也擅长做客家菜包。母亲做的菜包,因形状酷似农家捉养小猪仔时装运的竹制猪笼,所以又称「猪笼粄」。
母亲会在萝卜丝、豆干、瘦猪肉块切碎后按比例搅拌捏揉的内馅上撒上一点胡椒粉。在包馅时,年幼的我们常七手八脚地胡乱参与,虽然捏出来的猪笼粄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甚至露馅,惨不忍睹,母亲也不会阻止,陪着我们在捏做中尽情笑闹。私底下我们会在捏好的猪笼粄上各自做个小记号,期待蒸好时,能吃到自己捏制的「杰作」。
寻常,猪笼粄是用麻竹叶或月桃叶做底衬,但母亲常会选用大片的柚子叶,洗净后垫在猪笼粄底下,摆满一蒸笼,放进大锅里蒸。蒸熟的猪笼粄,肉香伴随着柚子叶的特殊芳香,别具风味。
为了回收残羹剩饭及增加收益,家里会养两头猪。年底前卖出后,挑回家的生猪油煎好、过滤、凝固后,储存在陶瓮中,即成为日常煮菜用的食用油。煎好热烫的猪油,用简易漏斗将液体部分滤出后,锅里的猪油渣并不会弃置,母亲会用碗公盛装起来,拌上少许味噌,加点葱,放在小锅里蒸。隔天上学的便当盒里一定有这道佳肴,当天我们多么期待早上的四节课快点结束,好大快朵颐蒸热后的猪油渣配饭。
有一年,家里养的两头两百多台斤的大猪刚由邻居叔伯扛下山交给猪肉商,住在茄冬树旁,下村庄的屘婶婆知悉,即提前传话通知母亲说﹕屘叔公要拄杖到我们家,尝尝母亲做的味噌猪油渣。
母亲偶尔在前一天傍晚到偌大的菜园里,拔取只有我们家种植的胡萝卜,洗净去皮后,用筛子筛成细条状,隔天清晨从屋后鸡窝里取出一枚母鸡刚生的蛋,将一大把干燥的萝卜丝和着新鲜鸡蛋,放在薄油锅里煎,再用锅铲将整大块的萝卜丝蛋,俐落的切成若干等分,放进我们的便当盒里。同样是萝卜丝蛋,食材却调整成湿的胡萝卜丝。
母亲煎的块状胡萝卜蛋非常好吃且下饭,长大后出外求学,在自助餐厅也有胡萝卜炒蛋,但却是蛋菜分散,仿佛没有凝聚的感情,更没有妈妈的味道。
四、五十年前居住在偏乡深山的岁月,虽已悠悠过去了,但是每每回忆起童年,总会怀念母亲的那双巧手,在没有食谱,无师自通,就地取材下,所烹调出让我们味蕾高度享受的许多美食。
本文作者:古建兴
《讲义杂志 3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