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街旧事──从府前街、本町通到重庆南路
书报摊也曾是重庆南路上的特殊景致。(陈文发摄,时报文化提供)
最早,书报摊的主人多是大陆撤退来台的退伍军人,生活困顿的他们占地为王,抢到一根廊柱,摆些回收的破烂家伙就做起营生。由于重庆南路是旅客搭火车进台北城的必经之处,往来人潮多,所以书报摊生意兴隆。
于是从重庆南路发源,书报摊像撒豆成兵,迅速的蔓延至怀宁街、衡阳路、博爱路、成都路、峨嵋街、中华路、西宁南路、延平北路、延平南路,成了街道的另类风景,之后,公车售票亭也如此炮制,甚至卖爱国奖券、口香糖等小吃食。
由于书店没有贩卖报纸,书报摊纷纷与派报中心合作,成为最热腾腾的新闻供应站,清晨上架,午后换晚报,当年有《中央日报》、《征信新闻》(《中国时报》前身)、《联合报》、《民生报》、《新生报》等;杂志有周刊、月刊、中文或英文等;年节则卖日历、月历、红包袋等。顾客买报时会随手带上一本杂志,书报摊就以报纸与杂志互相带动、创造业绩。报刊毕竟利润微薄,于是摊子开始摆出风渍书、旧书,又因这些风渍书必须花时间整理清洁,赚头少,还不如卖新书来得好,因此,出书量少、难与经销商打交道的小出版社,便与书报摊谈寄售(或称代售),争取摆「平台」的曝光率,折扣自然可以沟通,以建立出版社、书报商、读者三赢的局面。
当时白手创业的文化人都很辛苦,我在书店当小学徒时,即常看到皇冠出版社创办人平鑫涛先生下班后,骑着生了锈的破旧脚踏车,到每个书报摊送书籍与杂志。
当时,书街周遭的书报摊就有两百多个,盛况比书店更胜一筹,更有多家专做书报摊生意的中盘商,早期有黎明书报社、中期有农学社、后期有日全书报社,后来都成了出版社密集拜访的通路商。有段时期,连书店门市也必须依靠他们提供畅销品,厉害者一次可订下出版社的半数印量去发行,而且不退书。
出版社与书店的结帐,以三个月期票支付,而书报摊可以月结现金,所以到了月底,可以看到骑脚踏车沿街收帐的一人出版社老板。以打游击成军的书报摊突破自由竞争的瓶颈,创造了竞争力的奇迹。
诗人周梦蝶在武昌街一段五号「明星咖啡馆」门口摆设书报摊,比较特别,他没有卖书报,只陈列文学杂志以及诗人们的诗集,这里是作家、学生和读者经常流连的地方,也因此成为书街最美的文学地标。周梦蝶的书摊从一九五九年开始,持续二十一年,风雨无阻,直到他昏倒被送医为止。
早期有一些位置够好的书报摊,只需要销售几本刊物,即有丰富的营收与利润,如《空中英语教室》,当时学英语是全民运动,几乎人手一册。国外的英文杂志如《TIME》、《Newsweek》、《读者文摘》(中文版、英文版),以及财经杂志《财讯》也很拉风,文人刘少唐办的《传记文学》更是最受佳评的长销杂志。
到了一九六七年,政府为了管理,发起路边书报摊的牌照登记,没领到牌照的,或遇交通量大的地方,该摊位必须撤除。这一政令当然促使摊主与位置重新洗牌,手脚快或有关系可攀的人都成了既得利益者,每一根廊柱都是财神。
在党外抗争的年代,书报摊更是党外杂志流通的秘密基地,从一九七九到一九八六年,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有的累积了财富;有的则受牵连,卷入是非而坐牢。
但书报摊所带动的人潮对书店并没有关联,据我观察,书店与书报摊的读者完全是两群消费者,需要不同、思维不同,购买行为也有差异。面对门口书报摊的花样,向来配合政令、正经八百的书店,只能以「不屑与地摊文化互斗」的心态自我平衡,毕竟书是知识分子的粮食,不是叫卖的物品,买卖该维持基本礼仪,这是当时书街店家一致遵守的默契与美德。
对当时的读者而言,逛书街是精神享受。看到喜爱的书、需要的书,即使口袋空空,无法满载而归,也不会沮丧,书永远在那里等你翻阅,总是让人心情平静、意气风发,精神饱满、踏实,有着无所求的满足。
在天时、地利、人和下,当年繁华一时的书街,让不少出版社、书店、中盘商、书报摊因书致富。只是没有人想到繁华也有落尽时,二○○○年之后,随网路兴起,颠覆了阅读习惯,也改变了生活节奏。重庆南路书街从极盛时代的一百多家,目前仅剩十来家,一些老牌书店陆续歇业,具有规模的正中书局、文化书局、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等,不是搬迁就是改建成旅馆,仅剩少数几家大型书店与专门书店坚守本位,在时不我予的大环境下,他们的存在对书街具有标志性与意义性。
(下)
(本文摘自《书街旧事》一书,时报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