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比赛像霸凌 她回忆童年「无声躲避球」遇见最纯粹恶意
▲作家李屏瑶回忆学生时期的躲避球运动,比赛模式像极了霸凌。(示意图/记者黄克翔摄)
我是运动能力还不错的女生,不是体能方面,算是反应取胜。球类运动都打得还可以,其他就惨不忍睹,100公尺跑步大概跑个20秒左右,体育老师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但我没有。
高中时期我非常热衷打排球,当过班排队长,其他班打球的人多半认得我的脸,比赛大队接力时,我排在一个普通的棒次,比赛正热烈,我站到接棒区,旁边传出哀嚎声「有暗桩」。而当我接棒跑起来,他们就知道不是了。
国小的体育课多半是上躲避球,分两队竞赛,我偶尔会是场上存活的最后一个人,球在外边被传来传去,我多半闪躲。当时流行的漫画是《斗球儿弹平》,大家都在练一些用力过猛的球路,班上又有躲避球校队的男生,女生们被打到哭是常有的事。如果你打过躲避球就会知道,要往一坨坨的人打去,球去的瞬间人群散开,总可以击中某个没注意到的人,或是瞄准那种没在看球,只顾着转身逃跑的人。
某次比赛的瞬间,我突然发现了躲避球的奥秘。在人多的时候不能从众,躲不掉的时候更不能逃跑,直球对决是非常痛的,但可能是唯一的生存之道。要等到场内全空,比赛才会结束,所以有好多次,场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奔跑,用力抱住掷来的球,想办法召唤同伴回来。至今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国小体育课要挑选这个运动,比赛的本质,实在太接近霸凌了。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叫「男人婆」的吗?
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成长期间有过太多标签跟绰号,不一定来自同学,可能还是师长带头的,许多事都不是国小的我有能力理解的。只是我当时还是长头发,绑着马尾、双马尾,甚至公主头去上学,穿着跟其他女生一样的吊带裙制服,戴着女生款的黄色小圆帽。虽然我觉得男生的棒球帽款式好看多了,只是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作家李屏瑶形容自己是不符合家族和社会价值观期待的「违章女生」。(图/林予晞摄影/李屏瑶提供)
就像我也不太记得,从蒸饭室抬便当回教室的确切路程。只记得好漫长,需要经过好多转角跟楼梯,众多金属饭盒堆叠一起,散发着酸软的气味,抬便当的路途像是魔戒远征队,路上波涛汹涌险阻重重。如何保护便当安全抵达,应该是每个值日生心中的梦魇。
某次我跟一个不熟的女生一起抬便当,途中便当差点被突然冲出的男生撞翻,平时讲话如同蚊鸣的她,竟然连珠砲大吼了对方一顿。我意识到,原来她是可以大声说话的,而且可以超大声。只是我再也没听过那样的分贝了,每一次她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总似音量过小的电视,需要老师反复询问,声音才会慢慢调大。如同每一次的班级报告、座谈会、映后时间,长大之后的我经常疑惑,女生们的声音呢?像是《小美人鱼》的剧情,这些声音,是不是跟谁交换了什么,那该怎么样才能换回来呢?
后来,班上有几个女生约我帮她们特训躲避球。我们几个人凑了零用钱,在学校附近名为「春大地」的大型书局买了自己的躲避球,记得价钱是110元。很多年后我在电影《我的少女时代》看见这家书局作为场景,现在看起来复古而怀旧,但几乎就是我儿时的样子。
我们拜托书局老板帮忙把球灌饱气,有人拿出奇异笔,我们一一在球上做了记号。满溢橡胶味,摸起来粗糙刮手的新球,我们交换提着网袋,志得意满地到附近一处空地。那里本来是公园,后来铺了水泥,有几个歪斜的球框,地上画的线怎么看都比例不对,旁边还有居民零星停着轿车。
我们围着玩了几轮,球喷走就捡回来,几个女生练习用力丢球接球。习惯被球打中的痛,下次比赛也就没那么容易哭了。球打到某个人身上,反弹到附近的车,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警报器没响,车也没事。一名中年男人刚好要来开车,甩着钥匙走到旁边,他捡起球,我们喊「谢谢」,男人什么话都没说,拿出钥匙,把我们的躲避球戳爆。
我不记得球有没有发出声音,那个画面在我记忆中是消音的慢动作。干瘪的球体被顺手弃置在地,不是甩或抛,男人只是垂下手,让垃圾自然掉落。后来我读契诃夫的《海鸥》,一个男人无所事事,所以顺手杀掉海鸥。我想起童年,人生最早遭逢到纯粹恶意的那个下午。
★本文摘自麦田出版《台北家族,违章女生》,作者李屏瑶,她形容自己「像是大家族里的违章建筑」,以自我剖析成长经历写下多篇散文,在网路上形成话题,并集结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