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特的驼峰飞行-老兵不死 只是凋零
散文
「在天气晴朗时,我们完全可以沿着战友坠机碎片的反光飞行,我们给这条洒满战友飞机残骸的山谷取了个金属般冰冷的名字--铝谷」。这是昆明驼峰航线纪念碑下的一段文字,落款是一位驼峰老飞行员。
有个深秋的日子,我照例到我退休的纽约长岛某大学游泳池「打卡」报到,进入更衣室,气氛和往常不太一样,有些沉重,原本每日快乐嘻哈的一群退休老家伙,肃穆的谈到瓦特走了。一位二战退伍的老兵,也有九十多岁了吧。好些年没看到他来游泳了,十多年前,他退而不休,已七、八十岁了,还在从事房屋保险经纪人的工作。有次在泳池更衣室,他看我是中国人,向我提到他曾飞过「The hump」,我一时没有会意,「hump」不是骆驼背上的那块肉?再仔细思量,原来他指的是「驼峰」 ,一股肃然起敬由我内心自然流露,我也告诉他我和中华民国空军有些因缘。他有如找到知音,可以畅谈二次大战他在十四航空队(飞虎队)支援中国抗日战争的故事,尔后只要再碰到他,总是点点滴滴叙述那段让我听得着迷且惊心动魄的援华抗日故事。
瓦特有个沧桑的家庭背景,一次大战时,父亲是英国军官,为国捐躯,一九一九年仅两岁的他随着母亲移民美国投靠亲戚,是个在纽约市布鲁克林长大的孩子,珍珠港事件后,他被征兵到陆军航空队(美国空军的前身)。一九四三年,中美混合十四航空队扩编召集志愿军,有一职务是C-46及C-47运输机的随机运输士官,带着满腔的热血,他加入了。
他一共出过十趟飞行运补中国任务,由印度东北的阿萨姆省(闻名世界的红茶产地)飞往昆明,有时还要延伸到四川重庆,印度到昆明八百多公里的单程飞行可是惊险万分,为了避开日军战机攻击,他们的航道必须向北走,穿越世界屋脊的喜马拉雅高山峻岭及险恶的云南边界的横断山脉,C-46和C-47是双发动机的缧旋浆飞机,不像现在的喷射机可飞到四万尺的高空,连两万英尺都爬升不到,而这条航路大部分是在平均海拔超过一万七千尺(5000公尺以上)的喜马拉雅山南麓穿越,飞行员还真是技术高超,在那数不尽的白色山峰中穿梭飞行,忽高忽低,像是骆驼的双峰,称为「驼峰」(humps),或是「驼峰航线」。
冰雪覆盖的高山,气候恶劣,经常遭遇冰雹、冻霜,航线所走的区域尽是山壁陡峭,地形崎岖,幽深峡谷,湍急河流,强劲的升降气流,加上当时飞机的性能所限,几乎毫无气象、通讯、导航设备,途中一旦出现机械故障,几乎难找安全迫降地,飞行员即使跳伞,在那冰封的喜马拉雅峻岭,荒无人烟,毒蛇猛兽出没的高黎贡深山,也难生还。
瓦特告诉我,他们的飞机每次出航就是十几二十架,由前面的领头羊带队穿越喜马拉雅群峰,何其困难,有时山雾浓厚,根本不知在何方,也看不见僚机,只有自求多福了,「快爬升,快爬升,我们快撞山了…」飞行员这样的吼叫,生死一瞬间的情节几乎每次出勤都会发生。若是领头羊带错路,全队一起撞山,有次他没出勤,全队近二十架飞机出去,才回来了三架。
听到他描述的惊悚情节,我热血沸腾,心都快跳出了!更可怕的是山中的乱流,即使载满了贷物,飞机忽上忽下,落差有时会达几百公尺,绝对比云霄飞车还刺激,不少飞机被乱流打下坠机。当时的飞机没有加压装置,飞机在高空飞行,机员需要有极大的耐力,且暖气设备落后,飞在那些峻岭上,即使穿着厚夹克,也冻得发抖。
有时他们还须躲避「Japs」(鬼子)的零式战斗机,因他们的运输机无武装,碰到了也只有尽力逃脱日机的痛宰,不灵巧的运输机有时须以近90度的倾斜角度穿梭飞行于群山峻岭中,逃避日机的追击。但到了二战后期,日本的空中武力逐渐失势,他们也多了中美联合空军战机的保护,在他口中的「驼峰飞行」是充满了血泪及悲壮。
十四航空队负责向中国运补武器弹药,民生物资,医疗用品。瓦特说他们曾出过紧急任务,运送汽油到中国、国民政府要员出访及国际友人来华访问等,都要经过「驼峰航线」。而这航线从1942年5月到1945年9月,三年零四个月的时间内,中美损失了609架飞机,一干五百多名飞行组员捐躯,平均每月15架。他说在天气不错时,飞机可跟随那些摔在喜马拉雅山谷,山麓的反光飞机残骸,一路摸到昆明或回印度。根据瓦特描述,在高空所见近在呎尺的喜马拉雅山脉是那么的雄伟壮丽,但无情的战争机器却让这美丽的圣山吞噬了一千多位中美年轻人的生命,也让很多家庭破碎而抱憾终生!
半个世纪过去了,但每当他讲到这些故事时,呆滞的眼神流露的是一种无奈和惋惜。他说每次跑一趟中国回来,就像死里逃生,驼峰航线的队员,按规定飞行五次就可以解除飞行职务,但他又自愿留队,再多飞了五次。我曾问他,你不害怕出勤吗?他说一切都交给上帝了,没有选择,「为了你们的明天,我们奉献了我们的今天」,他深深为中国的抗战奉献一些力量而感到骄傲!
尘归尘,土归土,瓦特老先生走了,没有带走任何遗憾,留下的是那参与中国抗日的热血及悲壮,让人情不自禁想对他敬个礼及竖起大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