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清 | 打破市级高中垄断优势,促进区域教育健康发展
王旭清
(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高考是确保我国人才选拔与社会公平的重要制度。但在高等教育大众化背景下,高考竞争日渐激烈、全民教育焦虑情绪高涨、家庭教育负担不断攀升,高考已然成为整个社会的加压器。基于在陕西、山西、湖南、湖北、四川、贵州、河南、河北、浙江、广东等省份的调查,笔者及所在研究团队认为,省域范围内市级高中的垄断式发展是造成基础教育阶段全民教育压力负载的主要原因。要降低教育内卷程度、抚平社会教育焦虑、最大化发挥高考制度的正向功能,就要坚决打破市级高中的垄断优势,促进区域教育健康发展。
一、 市级高中垄断式发展现状
调查发现,当前大量省份出现了市级高中对区域范围内教育资源与成果的高度垄断。结合调查经验,本报告将这一垄断划分为三种类型。为呈现不同类型的垄断现状,本报告参考2023年各省高考情况,选取清北录取人数、600分以上学生数和一本录取率三个关键指标,将陕西、湖南、山西、四川、河北、河南作为典型案例。具体情况如下:
第一,由省会城市超级中学主导的垄断。以陕西、湖南为典型。具体表现为,省会城市超级中学教育质量远胜于其他学校,省域内形成双层垄断结构,即省会城市超级中学垄断省域资源及成果,地级市超级中学垄断市域资源及成果。县中因此集体衰落。
首先,这类地区省会超级中学的垄断程度极高。比如,陕西省2023年清北计划招生数为272人。从公布的录取数据来看,西安市清北录取人数为223人。其中,三所超级中学录取人数达到210人。从比例上看,西安市清北生占全省清北生总数的83%。其中,三所超级中学清北生人数占全西安市清北生总数的97%,占全省清北生总数的81.1%。
湖南省2023年清北计划招生数为330人。当年,长沙市清北录取人数为188人,占全省清北生总数的56.9%。其中,三所超级中学清北录取人数为154,占全长沙市清北生总数的81.9%,占全省清北生总数的46.6%。
在此情况下,省会城市超级中学相对其他市级中学会形成绝对优势。比如,陕西省西工大附中2023年600分以上学生数多达927人,是宝鸡中学的2.5倍。湖南省长郡中学600分以上学生多达838人,是永州一中的2.3倍。
表1.2023年陕西省各市北大、清华录取学生人数一览表
其次,各地级市超级中学在市域形成垄断,市县差距悬殊。 比如,陕西省宝鸡市宝鸡中学2023年没有清北生,但600分以上学生数多达363人。 而除了宝鸡市南山中学,全宝鸡市其他中学600分以上学生数平均每校只有5人。 渭南市除韩城市(县级市)象山中学外,其他县中600分以上人数平均只有12人,而渭南市一所中学600分以上学生数就多达247人。 湖南省永州市永州一中2023年清北录取6人,600分以上多达357人。 而其下辖的江华县江华二中清北录取2人,600分以上学生数只有32人; 新田县新田一中清北录取1人,600分以上学生数也只有51人。
第二,由各地级市优质高中主导的垄断。以山西为典型。具体表现为,除省会城市外,其他地级市教育水平相对均衡,各地级市内部形成由地级市优质中学主导的垄断。
首先,这类地区省会城市对清北生的垄断程度相对较低,清北生在全省的分布相对均衡。比如,山西省2023年清北录取人数为208人。其中,太原市录取47人,占全部清北生的22.6%。其他有四个地级市清北录取人数在21-23人之间,另有三个地级市清北录取人数为17或18人。
表2.2023年山西省各市北大、清华录取学生人数一览表
其次,这类地区通常由地级市优质中学主导垄断,在市域内形成市级优质中学、县级优质中学和县级普通中学三个差距相对不大的层级。 比如,山西省忻州市清北生总数为23人,其中22人都来自忻州一中,另外1人来自县中,其他12县与县级市没有清北生。 临汾市清北生总数为22人。 其中,临汾市市级中学录取17人(临汾一中16人,临汾同盛实验中学1人),3个县的县级中学录取了5人(翼城中学1人,翼城汉德园1人,侯马一中1人,襄汾高级中学1人),其他13个县及县级市没有清北生。 大同市清北生总数为18人。 其中大同市市级中学录取8人,另外10人来自2个县中,其他5个县没有清北生。
第三,由少数几个市的超级中学主导的垄断。以四川、河北、河南为典型。具体表现为省内有少数几个市在超级中学带动下教育质量明显高于其他地区,省域范围内出现围绕这几个市形成的悬殊较大的学校层级——高考强市中学、高考强县中学、高考弱市中学、普通县级中学。
首先,这类地区的清北生高度集中在少数几个市。比如,四川2023年清北录取总数为320人。其中成都市清北录取人数为167人,绵阳市录取人数为107人。两市清北录取数占到了全省的85.6%。河北2023年清北录取总数为268人。其中,衡水市录取131人,石家庄市录取74人,邯郸市录取32人。仅衡水市录取人数就占全省的48.8%。衡水和石家庄两市录取人数占全省的76.5%。三市录取人数则占全省的88.4%。河南2023年清北录取总数为400人。其中郑州市录取102人,信阳市录取81人,周口市录取63人,南阳市录取45人。四市录取人数占全省的72.7%。
其次,这类地区通常以高考强市为核心向周边辐射,形成区域性垄断和较为悬殊的层级差距。比如河南省,郑州市周边的焦作、开封、许昌等市,清北录取人数均不到10人。毗邻信阳、周口和南阳三大高考强市的漯河和驻马店,清北录取人数分别只有15和16人。省域内因此形成以郑州市为首、以信阳、周口、南阳三市为辅的四个高考高地,从高地向外,依次形成高考强县(比如光山县、淅川县等)、高考弱市(比如许昌、三门峡、驻马店、商丘等)和普通县级中学。其中,层级之间差距显著。强市中学清北录取人数能达到三五十人,而强县中学最多只有二十余人,弱市中学一般在十人左右,普通县中很难出清北生。
四川省,2023年全省一本上线率为17.29%。全省一本上线率高于17.29%的只有绵阳和成都两个市,上线率分别达到了27.34%和21.4%。相比之下,其他市一本上线率呈断崖式下跌。排位第三的泸州市上线率只有13.19%。上线率在10%-15%之间的只有5个市,其他14个市均低于10%,其中凉山、阿坝和甘孜分别只有3.04%、1.83%、1.26%。
总之,市级高中垄断式发展已经成为普遍现象。从垄断程度来看,由省会城市超级中学主导的垄断 > 以少数几个市超级中学主导的垄断 > 由各地级市优质中学主导的垄断。而垄断程度越高,不同层级学校之间的差距也越容易悬殊。
二、 市级高中垄断式发展引发的问题
目前,我国大部分省份的市级高中都有向高度垄断发展的趋势。据了解,市级高中高度垄断并非自然结果,而是受跨区域招生、市级中学扩张以及大资本办学的影响。从区域整体角度看,市级高中垄断式发展会破坏区域教育生态,造成一系列负面影响。具体问题如下:
第一,破坏地区生源结构,导致县中塌陷。
市级高中垄断式发展最显著的影响是拉动生源流动,破坏地区生源结构。调查发现,为了促进市级中学发展,许多地区长期进行跨区域招生。典型表现为,省会城市超级中学长期在全省招收中考拔尖学生,而各地级市中学又向下辖县招收优秀学生。
比如,湖南省四大名校为了培养竞赛生,长期在全省范围内招收拔尖学生。云南省曲靖市曲靖一中2022年考上清北的学生有19人,其中有9名来自下辖区县;在前150名考取985高校的学生中,有81人来自下辖县市。实际上,层级化发展以来,县域优秀生源基本很难留在本地县中。贵州省盘州市(县级市)中考前10名基本都会流失,前500名只有1/3能留在县内。四川省荥经县中考前10名,只留下1-2人。前20名,只留下4-5人。汉源县中考前10名流失了一半左右。犍为县中考前200名,留在县中的只有130多人。对此,调查时有县中校长感慨道:“现在县中(生源)的情况是,超级中学砍头,民办中学腰斩,县中被五马分尸”。
在此背景下,县中大量塌陷。陕西省宝鸡市下辖4区8县。2023年,该市没有清北生,且只有2个县的一本录取率超过了全省一本录取率。最弱的三个县高考参考人数不足500人,一本录取率不足20%。湖南省永州市下辖2区9县。2023年,全市清北录取21人。其中11人来自市级中学,其余10人来自4所县中,另外5所县中没有清北生。贵州省盘州市(县级市)第二中学2016年考上清北7人,985高校录取人数为144人。到2023年,该校无人考上清北,985高校录取人数跌至47人。
第二,刺激恶性生源竞争,集团化办学沦为生源分割与利益攫取手段。
市级高中是垄断式发展的最大受益者。调查发现,为了维持并争取垄断优势,市级学校会展开激烈的生源竞争。在这一过程中,民办学校往往会依靠其财力和招生特权发起恶性竞争。比如,广东湛江市廉江实验学校(民办高中)在成立之初开办补习班,在挖掘复读生时曾许诺“一个清北生一百万的奖金”。对于中考前十名,该校以10万元以上的奖金来吸引。为了吸引2023年中考状元,该校更是出到了40万。不料,学生被另一家民办高中以66万的价格挖走。
除了上述方式,集团化办学也成为市级学校,尤其是市级名校争抢、瓜分生源的重要方式。比如,陕西省西安市三大名校通过集团化办学形成了三大“名校系”。其中,“高新系”和“铁一系”均以私立学校为主。据了解,“名校系”的最主要功能是扩大优质生源池。一般而言,一旦成为名校系的成员学校,优秀生源便会向该校涌来。在集团化名义下,成员学校会以校际交流形式将优质生源送入名校本部。而原本在名校本部的学生则会因成绩下滑调整到成员学校。如此一来,各名校就以集团化之名实现了扩大生源基数、优中选优之实。现实中,名校这一做法会倒逼其他市级优质学校卷入生源争夺战。比如西安市高级中学就通过“名校+”的方式和两所学校形成联合体,确保自身生源供给。
上述运作并非个例,不少省份的集团化已经实现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的联合,并且跨越市区直接进入了县一级,成为名校攫取利益的重要手段。比如,四川省绵阳中学、四七九中学虽然是公立学校,但旗下创办了多所私立分校,在全省范围内招揽生源,收取昂贵学费,择优向本部输送生源。河北省衡水中学2021年之后在全省各县市开办私立分校,衡水二中在邢台办清河至臻中学;石家庄精英中学在邢台办精英中学;衡水一中在邯郸办衡一分校。云南省曲靖一中自2017年开始,在全省组建了包括21所学校在内的教育集团。其中,加盟集团的县中每年要缴纳100多万赞助费,请曲靖一中派驻管理团队代管县中,而县中则将拔尖学生放到一中本部“代培”。浙江省海亮实验中学在全国托管了40多所县中,每年每校收取100多万的托管费,向县中输送管理团队、师资、教辅资料、试卷、管理模式、竞赛强基培训等,而县中则将适合竞赛的苗子送到本部,最后的高考成绩由两边同时宣传。
第三,极化高考竞争,各层级学校集体“工厂化”。
市级高中垄断式发展会直接强化高考竞争。而区域内不同层级学校之间的差距越大,越容易造成该区域内普通高中的集体“工厂化”。
首先,当市域乃至省域范围内的优质生源都集中在同一所学校后,优质学生之间的竞争强度必然加大,对教师教学教研水平的要求也会大幅提高。为了确保学生成绩,整体拔高学生能力,这类学校不但不会采取宽松的管理方式,反而会在应试训练的强度和难度上更上一层楼。比如,一位女儿曾在长沙市长郡中学上学的家长反映,“大家都说长郡是地域模式。它本质上还是题海战术,做不完的试卷,我女儿毕业的时候,这些试卷搬都搬不完”。西安市某高中校长反映,“越是名校的课堂越不可能自主自由,都是大水漫灌。这样效率才高。因为这些学生学习能力强,上课容易吃不饱,老师要不断上强度。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最多十分钟讲基础,其他都是补充、拔高。”
其次,头部名校学生的高强度竞争会直接拉动整个区域范围内的高考竞争。为了在名校挤压下取得成绩,其他层级的学校会争相“工厂化”。典型表现为,学习衡水中学模式,想尽一切办法延长学习时间,对学生在校学习时间与学习过程进行高度精细化管理,以牺牲学生自主性为代价提高学习效率和学业成绩。比如,陕西省渭南市澄城中学和山西省运城市夏县中学,学生每天早上七点之前要到校,晚上十点下自习。高三学生要延长到晚上十一点。在校期间学生仅有的自习时间也基本被老师用具体任务填满,学生的一切学业行为都会受到从学校到年级到班级到小组的层层督促。虽然有吃饭和课间时间,但这些零碎时间通常也被安排了记诵、小考等。放假时间从过去的双休缩减为现在的单休,而高三只有半天休息。
对于这种培养方式,河北省邢台一中的一位老师说,“以前是把你们这些羊放出去自己去吃,现在是把你们都圈起来,到点就吃、到点就睡,赶快长肉。机械化养殖,机械化管理,机械化培育。”
第四,学生学业压力激增,心理问题集中爆发。
在高强度竞争与“工厂化”管理下,各层级学校学生的学业压力都急剧增加。不论市级学校还是县级学校,学生学习时间均达到了每天13-15个小时。不论学业水平如何,学生们都要面对非常大的压力。
长郡中学(湖南省四大名校之一)2014届一名学生,中考是耒阳市(县级市)第一名,最后考取武汉大学。据了解,该生的同学中有不少来自长郡初中部,学生群体中形成了“嫡系生”对外地生的排斥,导致该生面临极大的人际压力。又由于上课节奏由尖子生主导,该生长期跟不上课堂节奏,学业挫败感极强。该生家长认为,如果孩子当初留在本地一中就不用面对这种压力,最终结果一定更好。因为中考远不如女儿的学生留在本地一中也考上了武汉大学。
陕西省澄城县2020届中考前十名的两位学生,一位去了渭南市中学,另一位留在县中。去市级中学的学生和上文中长郡中学学生的处境相似。留在县中的学生虽然面临的同辈竞争压力较小,但靠自己突破学业瓶颈的压力极大。尽管每晚在校都自习到十一点半,老师也针对他的情况制定了专门的复习和训练计划,但受限于县中教研水平、教育资源与群体学习环境,该生突破始终困难。再加上对市级中学学生实力的过高估计,学生日常压力非常大。
山西省运城市河东一中2024届一名同学,高考刚过二本线。该校重点班前五名最后也只考上了普通一本。即便是在这样的学校,学生们每日仍然要学习十几个小时。好学的学生每天排队问老师题,晚自习后还要在宿舍熬夜学习到凌晨一两点。
在巨大的学业压力下,学生心理问题容易在高中阶段集中爆发。比如,四川省一名曾在超级中学上学的学生在一次考试失利后三天都难以吃下饭。一名县中学生最初以优异成绩进入超级中学顶尖班,但最后因抑郁未能正常完成高考。长郡中学2014届有一学生因学业压力过大而精神崩溃,无法参加高考。2023年一名理科实验班学生因与同学吵架跳楼,一名普通班学生因连累同学集体被没收手机跳楼。雅礼中学一名学生,奥赛拿了银奖,但无保送资格,想跳楼但被及时制止。陕西省澄城中学一高三学生,因偶发事件与父母爆发争吵后跳楼。邯郸市四中,已确诊有严重心理问题的学生有 40-50 人,轻微心理问题的学生有90 多人。
第五,家庭教育焦虑蔓延,教育负担不断加重。
市级中学形成垄断后,家长普遍会对县中教育丧失信心,争相竞争市级中学的入学资格。但由于市中名额有限,家长便会集体陷入教育焦虑。比如陕西省夏县中学一本率只有8%。当地家长普遍从子女小学开始就想方设法进入邻近的运城市级学校。如果中小学只能留在本地上,家长们便会陷入极度焦虑。“如果考不上市里的高中,就只能去私立,或者在县中上。私立一个学期八九千,而且听说学生出问题的不少。但咱这地方县中就是那个水平,谁愿意让孩子留在这儿?我们能不焦虑吗?”
调查还发现,当市级超级中学过分发达时,家长会形成一种除了名校无学可上的心理,严重影响群众对公立学校的信心。比如,西安市未央区一学生家长表示,“现在大家对公立学校已经丧失信心了。老百姓觉得除了五大名校好像没有学校可以上,所有北郊公立的中小学都不如经发的一个民办学校,整个未央区都出不了一个清华北大。你说能有什么信心?”
为了竞争优质高中资源,家长普遍会追加教育投入,由此也会造成家庭教育负担的普遍加重。从时间上看,当前家庭教育投入已经提前到幼儿园和小学阶段,教育对普通家庭而言已然成为一场持久战。一般而言,有条件的家长会通过购买学区房抢占优质学区资源,也会积极为子女寻求课外辅导。结合调查情况,农村家庭为了子女上学在县城购房已成普遍现象。中小学生平均每人每学期至少参与两门辅导,寒暑假至少参与一次辅导,总费用1-3万不等。
还有大量家长会选择私立学校。比如,河南省光山县一农村家庭,从初中开始便送孩子读私立学校,学生每年仅学费就将近2万元。山西省运城市的私立学校近几年开设了“小班”,每班只有20名学生,每学期学费1.6万。四川省绵阳市一名校下属私立学校每学期学费2.2万元。在广东省湛江市,如果孩子初中要进入私立名校就读,年均教育投入需要10万余元。其中,学杂费约8万,补习费约10万,陪读租房费约3至12万不等,择校找关系打点费几万不等。
第六,教学教研资源垄断,教育不平等更加凸显。
经过十余年发展,市级超级中学已经形成了对高考的一整套研究方法与训练模式,在师资、经验、信息、方法等教学教研关键要素上实现了高度垄断。他们对高考趋势的把握,对课标知识理解的程度,对高考真题的剖析研判,包括对学生学习规律的了解和把握,对具体学习过程中关键环节的介入经验都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水平,远非普通公立高中能比。甚至一些名校老师本就参与过高考命题,直接掌握最前沿的高考信息。
实际上,名校垄断程度越高,其他层级学校就越弱势,也就越需要购买名校资源。调查发现,尽管积极寻找优质资源,但弱势学校往往会因自身教学教研能力不足而出现弱者更弱的局面。教育不平等因此更加突显。
据了解,名校一般会通过集团化办学将自己的教学教研经验向下属学校复制,形成名校模式垄断。而其他中学想分享,就要高价购买“云班”。比如陕西省澄城中学每年就向西安高新一中购买云班,每班费用为36万。贵州省盘州二中每年要花费80万元购买云班课程。河北省衡水中学与40多所学校合作开设云班直播课程,需要每个学生交2万元学费,一个学校开一个云班需要100多万元。但事实上,在缺乏自主教学教研能力的情况下盲目引进“云班”,效果反而不佳。比如陕西省丹凤中学引入云班后,学生成绩迅速两极化。同是全校前50名的学生,同一张数学卷子,最好的学生能考140分,最差的学生只能考五六十分。全班只有一少半学生能跟上,大部分学生都出现了成绩滑坡。
三、 限制市级高中垄断式发展的相关建议
综上,市级高中的垄断式发展引发了地方教育诸多乱象。长此以往,必将造成严重的教育不公平与沉重的家庭教育负担。近年来,各地纷纷出台了禁止跨区域招生的相关政策。但从实施状况来看,未必能够改变当前市级高中的高度垄断现状。结合调研,本报告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 严肃落实禁止跨区域招生相关政策,防止市级高中持续“掐尖”。
尽管各地都出台了禁止跨区域招生相关政策,但地方执行力度和落实情况不一。应严肃落实相关政策,竭力将区县一级前百名生源流失率控制在20%以下(区县前10名流失2人,前50名流失10人,前100名流失20人),确保地方生源结构均衡合理。
第二, 优化选才制度,厘清高考制度与竞赛制度之间的边界。
调查发现,高考制度和竞赛制度的混合运作成为超级中学持续掐尖、优秀学生主动扎堆的主要影响因素。要从根源上控制超级中学掐尖冲动,就要优先理清高考制度与竞赛制度之间的边界,明确竞赛选拔目标,抬高竞赛选拔门槛,拒绝竞赛参与的策略化与投机化,防止高考竞赛化、竞赛应试化。比如,考虑竞赛与高考分轨,让竞赛生承担放弃高考和竞赛失败的风险。
第三, 限制高中阶段民办学校总体规模,控制超级中学集团化发展。
目前,集团化发展是超级中学俘获优质生源并获取大量利益的重要方式。而大部分超级中学集团化发展依托的都是旗下的大量民办学校。因此,应首先限制高中阶段民办学校总体规模。其次,防止超级中学跨区域过度扩张,将高考变成生意场。可以将学校集团化运作(包括分校设立)纳入监督管理,限定集团化运作范围,增设跨区域联合办学条件,控制相关费用,保护弱势学校。
第四, 区分高中阶段民办学校类型,分类规范、分类管理。
目前市场上的民办高中可大体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精英型,主打素质教育与精英教育,毕业学生中有相当一部分流向海外。另一种是大众型,除办学体制外与普通公立高中无太大差别。对于精英型,应鼓励特色化发展和小规模办校,以高花费和非主流出路与普通学校相区别。对于大众型,应明确其补充性地位,取消民办特权,推行“公民同招”,要求其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并将其纳入均衡管理范围,塑造地方公平办学环境。
第五, 大力扶持公办高中,办好区县级高中。
高考制度下以公立学校为主的学生培养、分层与选拔体制是我国区别于西方国家、确保基层社会稳定与流动的基础性体制。而区县一级高中则是确保高考竞争和家庭参与适度有序的关键单元,发挥着地区教育稳定器和蓄水池的作用。因此,在限制民办学校扩张的基础上,应大力扶持公办高中,确保区县一级至少要办好一所公办高中。在生源流失得到控制的条件下,应着力提高区县级公办高中的教学教研水平。对于经费问题,可考虑拨付专项资金,专门用于教师奖励、外出学习、组织教研命题小组等。对于师资与教研问题,可考虑建立对点帮扶或跨区域教师流动机制。比如,出台政策引导优势学校派驻三到五人的学科团队或管理团队进入弱势学校,弱势学校交换同等数额的教师进入优势学校,三年为期。
第六, 酌情考虑小规模县中跨县联合办学。
由于当前许多人口流出县学生数量大幅减少,县级财政相当紧张,可酌情考虑小规模县中就近跨县联合办学。比如,两个邻近的人口规模都不到30万的县城,在学生数显著降低的情况下可以考虑合并生源、整合师资、共享成绩,在小范围内摇匀教育要素,共享教育教学资源,接受名校帮扶。以此形成新的县级教育屏障,保护县域教育水土的同时,提升办学质量,充分发挥高中教育的分层与选拔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