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国籍少女拒当折翼天使 手绘翠鸟奔向阳光

东马沙巴无国籍孩童、苏禄族少女米丹在茶餐厅里,仿佛忘我般专注于手中绘画,简单线条勾勒出迎向光明的翠鸟,在太阳下快乐的歌咏生命。(图/中央社)

(中央社记者黄自强沙巴28日专电)东马沙巴首府亚庇周日午后街头,道地咖椰吐司与南洋咖啡Kopi浓郁香味扑鼻,曾经饱受父亲家暴折磨阴影困扰的苏禄族少女米丹(Midang)在茶餐厅里丝毫没有食欲,忘我般专注于手中绘画,简单线条勾勒出迎向光明的翠鸟(Kingfisher),在太阳下快乐的歌咏生命。

沙巴有近百万名无国籍人士,多半属于苏禄族(Sulu)或巴瑶族(Bajau),也包括在海上生活并依赖捕鱼为生的海巴瑶(Bajau Laut)族群,自古以来并没有疆域意识,自由来去沙巴、菲律宾与印尼之间海域,但人为国界束缚让这群以大海为家的捕鱼高手无法传承祖辈的自由,移居陆地的苏禄族或巴瑶族群则被迫迎合「文明世界」游戏规则。

马来西亚共有13个州属和3个联邦直辖区,被南海分割成西马与东马,西马指的是北接泰国、南衔新加坡的马来西亚半岛,而东马指的是位于婆罗洲岛上的砂拉越(Sarawak)与沙巴(Sabah)。

1970年代菲律宾南部战乱,大批苏禄或巴瑶族的穆斯林族群迁徙到东马沙巴一带避难,经过数十年发展,这批无国籍人士已从当初第一代繁衍到四代同堂,如果行经亚庇(Kota Kinabalu)、拿笃(Lahad Datu)、斗湖(Tawau)或仙本那(Semporna)街头,苏禄或巴瑶族群就散杂在人群中擦身而过。

长年为无国籍孩童奔走的志工张国华(Chong Kok Hwa)说,这群在沙巴出生的第四代,对于身分认同充满茫然与无奈,他们的父母或因没有身分,工作不顺,生活食指浩繁,社工无法适时介入,衍生出各种家庭问题。

东马沙巴亚庇的「黑区」村落里,无国籍孩童面对生活窘况也只能在住家外游玩嬉戏。(图/中央社)

●心灵桎梏牢笼

「家庭暴力是无国籍人士家庭中最常见的问题。」担任缝纫志工教学的叶翠琪(Yap Chui Kie)如此形容。这群无国籍的妈妈或孩童的神情除了忧郁还是忧郁,生活世界几乎只局限在被当地人视为「黑区」村落,鲜少接触外界,也不知道下一餐在哪儿。

「恶劣的环境让孩童失去对未来的想像,现实的残酷加剧了恶性循环,这群无国籍人士居住的环境很糟,垃圾也无处丢弃,对沙巴在地人来说,『黑区』村落里如另一个世界。」

叶翠琪指出,这群无国籍的妈妈或孩童如有机会到庇护中心,等于是接触外界的第一步,踏出这一步非常艰难,有时在父权社会体系的村落里,要说服一家之主的先生让妇女外出并不容易,挫折在所难免,志工们始终在说服与挫折中来回摆荡。

「男主外、女主内」是村落里大多数家庭的运作模式,妇女多半不会也不敢挑战男主人的权威,已婚的苏禄族妈妈茱里亚(Juliya)说,有时会听到家庭暴力的故事,10个家庭里可能有7或8个家庭出现家暴事件。

东马沙巴的无国籍人士家庭父母或因没有身分,只能外出打黑工,生活食指浩繁,孩童只能待在家中,容易衍生出各种家庭问题。(图/中央社)

一名不愿具名志工表示,常常在实际个案中听到妇女或小朋友离家出走,避免父母家暴,每周几乎都会出现类似案例,这是很悲惨的事情,妇女遭性侵更时有所闻。尤其,部分住在偏远的黑区村落里的妇女更面临生小孩不敢去医院,偶尔听闻有死胎情形。

这名志工说,「这里每天都有不同『故事』上演」,身为义工或是老师,真的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只能不让负面情绪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被无国籍孩童称为Tressie老师的叶翠琪分析,这些妇女或孩童从不会主动诉说在家中遭受的负面情绪,逆来顺受可能是最好的解脱。志工只能从孩童的倾诉中获悉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不幸,但志工没有执法公权力,目前制度也无法遏阻暴力,最多让受虐妇女或孩童在庇护中心躲避一阵子,也真是难为在这种逆境成长下的孩童,连志工老师都不知道要如何协助他们。

对这群无国籍孩童来说,「大人的社会真的很复杂」。家庭暴力无法根绝,志工又难以介入,张国华认为,东马的制度让无国籍人士无法合法工作,也没有提供良好居住环境,在这种条件下,人自然会有问题,变成暴力的恶性循环,稚龄孩童会留下难以抹灭的阴影,如何帮忙孩子避免这种阴影,成功机率相当渺茫。

●频传家庭暴力事件

亚庇庇护中心里,13岁的米丹和今年50岁的妈妈齐娜(Kilna)住进庇护中心1个多月,原因无他,就是母女俩受不了身为一家之主的爸爸连年家暴毒打,志工连夜协助从家里翻越土丘与树丛到庇护中心暂时安置。

记者今天在女性志工邬婕品陪同下与这对母女恳谈,米丹静静听着妈妈诉说两年前遭受家暴过程并未搭话,若有所思的眼神凝望着远方。

齐娜受访表示,他们全家10年前从菲律宾带着两个小孩,付了约马币500令吉的等值菲律宾披索给船老大,与其他同族的朋友共同挤在木板船中偷渡到东马沙巴,当时海上风浪很大,非常危险,但终于平安在这里安家落户,希望有更好的生活。

齐娜指出,先生原本是一名好丈夫,在工地附近工作,日薪约马币50令吉,虽不是每天有工作,日子勉强糊口,一家和乐融融,但好景不常,随着孩子相继出生,先生竟如失心疯般不顾一切家暴,主要原因是怀疑她有外遇。令人难过的是,在齐娜根深柢固的观念中,竟认为「先生打我是正常的」。

不过,米丹听到妈妈陈述之际插话说,爸爸经常徒手或利用皮带当作施暴的武器,妈妈曾被铁链殴伤,印象最深的是,爸爸竟在一次家暴中随手拿起厨房刀具,射向挨在墙角不知所措的妈妈,那把刀就不偏不倚的射中脸颊,当场鲜血直流,妈妈没有喊痛,也不敢呼救。

东马沙巴无国籍人士家庭往往出现家庭暴力问题,当地志工邬婕品(左)与受害母女在庇护中心外的茶餐厅用餐,放松心情。(图/中央社)

当米丹诉说这段不堪的家暴往事时,数度掩面痛哭不能自已,爸爸有如暴雨般的拳头打在妈妈身上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无力反抗,只能默默承受心灵和肉体的那份苦痛。

米丹说,爸爸当时非常凶,对妈妈家暴时面露凶光,两眼发红,非常可怕,望之生畏,尤其,当那把刀射中妈妈时仿佛已杀红了双眼。

协助翻译的志工邬婕品红着眼眶解释,齐娜并没有能力反抗先生的施暴,担心一旦反抗就会丧命。这段发生在两年前光天化日之下的家暴事件,难以磨灭烙印在米丹幼小的心灵,当时的邻居亲眼目睹这个残忍又令人心痛的一刻,没钱就医的妈妈只能以石胆油和咖啡粉揉合之后涂抹伤口,迄今留下明显的疤痕。

齐娜遭家暴事件并未停歇,今年5月底晚上,米丹的父亲再度失控持刀威胁,齐娜母女仓皇逃到隔壁邻居家藏匿避祸,但这名失控的父亲竟在邻居家门外叫嚣,当志工接获求救电话后,随即在黑夜掩护下利用邻居房屋后门通道撤离,搭乘志工座车辗转逃到庇护中心安置。

●用生命写日记

齐娜母女虽暂安置庇护中心,志工仍大意不得,担心失控的父亲获悉安置地点再度持刀寻衅滋事,酿成无法弥补憾事,只能再三嘱咐受害母女俩不得外出,或必须由志工人员陪同下外出,享受难得的自由空间。

生命诚可贵,青春是多么无价,米丹过去年少岁月就是在担心害怕、惶惶不可终日中度过。根据庇护志工转述,这种家暴创伤会让受暴者留下挥之不去的恐惧阴影,即使已脱离当下的险境,仍有可能发生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如果负面情绪萦绕心头,可能出现逃离庇护中心的后遗症。

正值青春少女的米丹,有着稚气的脸庞,眉目之间却不时闪过忧郁神情,对于未来的想像,米丹透过志工翻译转述,希望能够永远待在庇护中心接受保护不想回家,盼望今后有一个正常家庭并养活妈妈,「我很爱我妈妈」。

对这群无国籍孩童来说,多半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从未在家人或亲友祝福下参与生日派对,更别提品尝软绵绵或有白雪公主图案的生日蛋糕。

当记者与这对母女外出在茶餐厅餐叙,再尝试探问米丹未来的人生规划蓝图,只见她瞅着茶餐厅窗外喃喃自语说:「我喜欢画画」,「我喜欢大自然的景象,大自然真的非常的美。」盼未来会有蓝天。

以大地为画布,画出生命色彩日记,恐怕是包括米丹在内的无国籍孩童心中最大的愿望。

东马沙巴无国籍人士没有一技之长,「希望彩虹」学校提供缝纫课程,图为志工老师教授缝制生理期使用的「月事布」,取代价格昂贵的女性生理用品。(图/中央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