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李志傑/父親的寓所
傍晚在桌前看书,一只壁虎不知从哪钻了进来。轻巧移动的身影扰乱了心绪。记忆瞬间回到了那葱绿小院的童年。
我家在那排黑瓦平房的尾端,半砖、半墨绿外墙的房舍前,绿色植被茂密地攀满了竹篱。父亲常说这儿的春天比老家来得早。
那是一个暮色西移的傍晚,绿纱外的切切虫鸣在浇过水的小院格外热闹。屋檐下有只持续嘎嘎轻叩的壁虎,忽然静了。不知何时牠竟沿着窗框爬了进来,原来是紧盯上了只蚊子。我屏息迅速阖上窗,顽皮将牠关在玻璃间。那一身深褐色的斑纹、与那琥珀色的大眼,实在好看得令人着迷。
清晨牠苍白地伏着一动也不动,大眼随着玻璃外的手指转来转去。严肃、一丝不苟的父亲在门前拾起报纸,见我专心贴在窗前,走近看看小壁虎,停了半晌。大手在我头上摸了摸说:「牠是益虫会捉蚊子……,别关牠咱们放牠回家吧。」晨间清凉的空气随开启的窗涌入,小壁虎机灵地一溜烟不知跑哪去了。
父亲转身拖长了嗓音,像是平剧里的唱腔:「回家……回家啰……是该回家啰……。」那时我年纪还小,懵懵懂懂地问他这不就是家吗,他摇摇头说等你长大自然就会明白。「这儿只是寓、不是家。人一生只有一个家,在故乡的老家才是家,其他也只能算是寓吧。」
前一阵子读完齐邦媛教授的《巨流河》,书中有许多父亲曾提起的颠沛流离,那些陈年往事都已逐渐在生活中被淡忘了。那一代人的民族大义、为国家的牺牲、在艰苦中曾经的随遇而安,骤然间一一都在眼前展了开来。如今读来,内心有如铅块般的沉重。上网找到那首〈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有森林煤矿,那有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听到「还有衰老的爹娘」时……,突然抑制不住内心涌起的酸楚。
父亲因工作更换了许多不同的寓所,但始终没改变过他的想法。父亲在这一住就是半个世纪,然而那令他魂牵梦萦的老家,已然悄悄逝去了青春。天地间依旧、人事却已全非,徒给他留下一串串伤感与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