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隱匿/難忘的一餐

前两天听了三位朋友的Podcast,主题是「最难忘的一餐」,听完后许多回忆也涌上心头……首当其冲当然是和情人们吃过的第一餐或最后一餐,奇怪的是,这些竟已十分模糊了,有些情人甚至连名字都已遗忘!真正较难忘的反而是几次和可能结婚对象的家人到餐厅吃饭,却被对方家长嫌到爆的往事……我一边惊讶着自己何以如此没有长辈缘,一边却又忍不住失笑,仿佛当时那位可怜的女孩已成了另一个人,现在的我早已置身事外了。

接着,因不甘往事尽成灰,我继续回想,突然,有个清晰无比的画面跃出眼前,那是仍在照顾街猫时期的往事——当时正在哺乳的「花花」非常贪吃,除了干粮,我也会给牠吃罐头或较清淡的人类食物,有一次忽忽姊来,她带了香喷喷的肉,老远就闻到香味的贪吃花立即飞奔而至,将牠白嫩的短腿趴到忽忽姊腿上撒娇,当然立刻得到了最大的一块肉!

我和忽忽姊看着牠双眼烁亮,深怕被抢走似的紧紧咬住肉,高兴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却不立刻大快朵颐,反而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眼珠子骨辘辘地转动,显然正在考虑着什么,陷入天猫交战之中……我们四目相觑,领悟到牠可能是要将肉咬去给正在断奶的小猫吃吧?面临此一决定性瞬间,我们都屏息地看着牠,直至牠终于下定决心(那真是很痛的决心),迈着短腿,将那块肉咬到小猫藏身处去了——当时我和忽忽姊忍不住欢呼出声,几乎要为母爱的伟大而跳起波浪舞!

紧接而来的还有另一次难忘的一餐,那是幼猫们集体染病时,「可可」不知从何处偷来一大块港式腊肉,牠帅气地咬住肉块,从高墙上轻松跃下,将牠所能找到最美味的肉,放在奄奄一息的小猫面前,然而,牠们将可怜兮兮小脸撇向一旁,都已无法进食了……可可趴卧于侧,露出了某种至今我仍无法忘怀的,难以言喻的表情,就连「小芝」趁隙将肉抢走,牠也没理会。没多久,小猫们都病逝了。

关于这两餐的回忆,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我仍然感受到剧烈的冲击,似乎有某一部分的我,至今仍待在那可眺望出海口的淡水河边露台上,无法离开。尽管在喂食街猫途中车祸致死的忽忽姊,已过世十四年了,而我离开淡水也已经六年。

但我也想起最近甚嚣尘上的动保与野保之争,因为喂食流浪猫狗导致野生动物受到伤害,因此野生动物保护人士嘲讽「爱妈」或「爱爸」,其实根本就是「喂食癖」,意思很清楚,就是说我们罹患了一种「看见喂食猫狗吃饱喝足即感到心满意足」的病——原来如此,或许是吧?试图回想起一生中最难忘的一餐,满脑子却都是猫咪们吃饱的模样。

然而事到如今,我已不知道哪边才是正确的了,我只知道,每个人第一次向挨饿的流浪猫狗递出便当上唯一的那块肉,都是基于善念,只因若不如此则会良心不安。麻烦的是,没有人事先想得到,这竟是一条不归路,一旦有了第一次的喂食便不由得会继续下去,如果半途放弃,即是弃养,每个人都是做到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为止,实际上喂食者都是某种程度的割肉饲虎,如果这是错的,所有志工们早已付出代价。

我想像有一个世界,那里的人看见挨饿的流浪猫狗都能视而不见,晚上也都能睡得安稳香甜,我不知道那个世界是否会比现在这个充满矛盾与痛苦的世界更好。我不知道,但我很庆幸已离开那个行列,并祝福许多仍身在其中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