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程/四个制度阴招,打残技职教育
▲四个结构性制度因素,导致台湾技职教育长年被扭曲。(图/记者周宸亘摄/示意图)
文/谢宇程
「你当初在加拿大学技职当工匠,会不会觉得没有前途?爸妈会不会对你失望?」因为熟了,我问话也就大胆了起来。听到这个问题,我的加拿大好友 Craig 觉得好笑:「当然不会!」他本身是个专业木匠,而且在加拿大技职学校当过好几年老师。
多年来我不断写文章,就要希望能打破社会在教育面的成见。但你若问我:会不会把小孩送去读技职?坦白说我还真会不安 ,因为无论是实务技能,或是思考、表达、人格陶塑等,我们的技职体系真能让学生把实务技能学好吗?愈是了解,愈难斩钉截铁的回答「是」。
只是,学技职有什么不好?是老师不努力,还是学生本身资质问题?我和 Craig 针对台湾与加拿大的技职教育体系深入讨论剖析后,发现以上都不是问题核心。真正的症结在于:四个制度上的缺失,足以彻底打残技职教育。谁来教技职?学校请让位
原来,加拿大和台湾在技职教育上,有个思维正好完全相反。我们相信,要学任何东西(包括技职)一定要在「学校」里学;但加拿大完全不走这套,他们相信:要学技职,就「一定要」直接和实务界的「师傅」学。
「在加拿大,无论烹饪、电焊、发型设计……要成为一个能独立工作营运的合格技术人员,你要拿到『师傅』(Journeyperson)的资格。这个头衔不是随便可以自称的,而是要通过严密的培养、考核过程。在加拿大,一个拥有『师傅』头衔的人,和大学毕业完全平起平坐。」Craig 仔细和我说明:成为师傅只有一条路──成为学徒。(延伸资料:加拿大 Alberta 省各专业技术领域的培育纲要)
原来,加拿大是直接以「职场为技职」的教育现场。只要满16岁,就可以去找有正式「师傅」头衔的人请他们收为「学徒」。要当过3~4学徒(不同类别,略有差异),从师傅手中学到所有必要的知识、能力、态度、精神并完成检测考验后,才能成为一个正式合格的「师傅」。
「有些专业,只要是职业高中或专校 (College)毕业,就可以抵算一年的学徒资历,但不是每类都如此。」Craig 接着说:「所以严格来说,职业高中与专校只是个辅助,并不是成为技职专业者的必经途径。许多人没读过技职学校而成为『师傅』,这并不是奇怪少见的事。」
▲极端重视学历的氛围之下,让许多职人师傅的地位不被重视。(图/记者李毓康摄/示意图)
学由工匠教,考由工匠评
「我在加拿大当木工学徒时,绝不是每天帮师傅拎包包、买早餐、当杂工。这4年的时间,有一套完整学习程序,由浅到深、由易到难。每年还得接受一次木工的学徒考试,一年一年愈考愈深,到了第4年结束时,会有一个大考试,要能通过才能拿到『师傅』的正式资格。」Craig 回忆。
究竟是什么样的考试?细问才知道,学徒每年要参加的升级考试分科举行,例如 Craig 就考木工。每人都得考两科:笔试和实作。笔试是关于实际工作上会遇到的重要知识,或是测验遇到一个复杂情况时,如何分析与推理。
而实作题,就是要动手实际造出成品。Craig 记得当年某次升级考试中的实作题:「我要在6小时内,用木材照着纸上画的蓝图做成一个窗框,完全用手工。难度很高,全无投机取巧空间。从窗框角度是否精确,到表面处理是否平滑,都是在严格的评审之中。我记得当时8成考生没有通过标准,只好隔年重考。」
升级考试由谁出题,又由谁评分?「当然是由专业的师傅啰!他们会把工作中真正的案子拿来当考题。学生的作答与成果,也由他们依业界标准判定是否合格。如果不是专业师傅出题和评分,那这样的考试还有什么意义?」Craig 回答的毫不犹豫。
「这确实是个很合理的模式,但还有些细节让我好奇。」我很用力的试图理解,因为这和我们身旁的经验相差太远:「例如,如果是由各地的师傅来教,而不是在管理严密的学校教,怎能确定师傅们把所有该教的都教给学徒?又怎么确定他们没有虐待学徒 (虽然有点夸张,但还是要考量,对吧)?」
「这确实是问题,加拿大的解答方式,就是职业公会和政府的合作。」Craig 回答:「加拿大的职业团体知道,他们希望自己的职业受到尊重,就一定要确保每个行业内的人,在能力、专业、工作态度上都要处于高水准,所以他们很关心如何把人才培育体系做好。因此,加拿大的职业公会都很认真的经营新血后进培育,而政府,就负责运用公权力帮他们搭台、执行、监控。」
具体而言怎么做?
Craig 告诉我,学徒虽然主要向专业师傅们学,但加拿大政府也会从旁监督。学徒确定他们的师傅之后,都要向省政府汇报登记,政府则会确认他们找到的确实是有指导学徒资格的「师傅」。大部分的技术人员职业,政府也会限定,只有具资格的「师傅」以及登记的「学徒」才有工作资格。
师傅虽然在教学徒的风格上有很大的自由度,但政府会提供一分教学纲要,其中明列每年该教给学徒的专业内容 。当然,教学纲要是由职业公会提供的,由资深业界领袖、专家拟定。
为了确认「师傅们」都有合理的进行教学,省政府会派人到教学/执业现场进行访视(虽然并不密集);而学徒们每年会有一次被召集到职业学校里,进行4到8周(各种专业不一样)较密集的知识培训。而在这段期间,职业学校的教师也会确认学徒是否有得到师傅合理的教导。
最后,如文前提到的,学徒每年的升级考试,是由政府召集业界师傅出题、审阅。学徒每年的升级,以及最后得到「师傅」身分,都是由业界把关,且由政府发给证书──有证书才能独立开业。
在有「师傅」身分后,如果经过一个跨原理、规画、实作等各层面的考核,就能得到「红玺认证」(Red Seal Endorsement),这在业界被视为等同博士一样的地位,拥有资格领导承接庞大、精尖的专案。而且因为门槛严格、公信力高,「红玺认证」的专业地位在多数欧美地区都获得承认,也使得技职领域的专才,成为最能「跨国执业」的行业。
▲新政府目前已着手进行技职教育的强化,并寻求产业串连提供职场训练。(图/记者周宸亘摄/示意图)
打残技职教育四阴招
「这样的技职培育体系,我也不敢说是完美的,但至少我身在其中,经历木工的培育训练,并以自己的专业能力为荣。我有信心以我的技能服务客户和社会,我们都得到整个大环境的尊重和肯定,没有人会认为做技术人才不如医生、律师。」Craig如此总结他的教育历程。
听了 Craig 描述加拿大的技职体系,相较之下,我更懂得我们的技职教育,在最根本的设计架构上,是如何被不当的制度搞坏了:
►我们要用与市场、与职业现场隔绝的学校来教技职;但其实工作现场才是技职教育最合适发生的地方。
►我们的技职教育内容,主要由教师、学者、大学教授负责规画;但其实每天在现场奋战的工匠与师傅,才最知道该教些什么。
►学生的表现是否能得到专业证明,我们常由教师负责判断和给分;但其实要面对市场挑战的师傅们,才最知道标准是什么。
►对于那些到实务界当学徒、当助手的年轻人,我们的政府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但其实政府应该要当职业公会的「守门员」,依照他们制定的规范,维护学徒权益,确保他们在技能、知识、态度与性格上得到优良的培育,帮助职业界确保入行新人的水准、帮助产业把关从业人员的素质。
至此,我不禁疑问:如果我们的技职教育在根本的设计上就大错特错,还改得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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