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援棒照亮的南韓民主之夜：抗爭現場的K-POP，從為偶像抗爭到為國家挺身

南韩民众聚集国会外抗议，示威者购买写着「尹锡悦下台」的应援手灯，取代过去抗议用的蜡烛。 图／路透社

2007年，南韩传奇女团「少女时代」以单曲《再次重逢的世界》出道。这首歌曲在当时的反响，并不如后来的《Gee》等经典名曲热烈，仅在音乐排行节目中获得一次冠军。然而，谁能预料，多年后，这首歌竟成为21世纪韩国示威运动的时代象征？

12月7日，数十万韩国民众自发聚集于首尔汝矣岛国会议事堂前，期盼国会能通过弹劾尹锡悦总统，以遏止戒严历史的重演。然而，执政党「国民力量」杯葛了投票，导致弹劾失败。集会现场陷入沉重的寂静，部分劳工群众准备离场，然而仍有许多人在失望与愤怒中不愿散去。他们举着红、蓝、黄、绿的各色应援棒，向舞台前汇聚。

在舞台音控区，为了提振气氛迅速制作流行歌播放清单，从aespa的《Whiplash》、2NE1的《我最红》、BSS夫硕顺的《Fighting》、SHINee的《Ring Ding Dong》、BTS的《FIRE》，到Rosé的《APT.》，各年代K-POP洗脑神曲串烧登场，让压抑的氛围瞬间高涨。群众听到自己支持的偶像歌曲响起时，爆发出兴奋的欢呼，随着旋律高喊「弹劾！弹劾！」。

而当少女时代的《再次重逢的世界》响起时，象征携手克服逆境的歌词，引发人群的情感共鸣，并声嘶力竭地合唱：

「爱着你，这份感觉如此真挚，是我憧憬许久的漂泊终点。 告别这世间不断轮回的悲伤，从此与它挥手说再见。 在无数未知的路途上，我追寻那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无论何时，我们将一路同行，在重逢中迎接全新的世界。」

这首「非社运歌曲」首次在抗议现场大放异彩，始于2016年梨花女子大学的抗议事件。当时，1600名警力进入校园，试图驱散示威学生，有人带头唱起了《再次重逢的世界》，其他人也随即手挽手，一同合唱。女学生以非暴力方式对抗警力的场面登上新闻版面。此后，这首歌在弹劾朴槿惠的烛光集会中频频响起。

而在距朴槿惠弹劾案8年的今年冬季，首尔各地集会现场，不论是国会前还是首尔大学校园内，到处响彻这首歌。年轻人穿着全黑羽绒外套，顶着零下气温，在夜晚聚集，随着歌曲挥动应援棒与手机手电筒。

看到本应拿着应援棒参加演唱会的年轻人，不得不走上街头，共同民主党议员郑清来9日在国会发言时，也引用了《再次重逢的世界》的歌词，不禁落泪。他说：「现在就应该改正，以正义之名予以惩罚。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脸面对那些手握应援棒，为未来奋斗的孩子们。」

▌从为偶像抗争，到为国家挺身

正如这名议员所观察到的，韩国追星族已成为示威运动中的一大主力。在各个抗议现场，年轻女性的人数超过了男性。

其实，KPOP追星族是不容小觑的抗议「专业户」。长久以来，饭圈习惯针对经纪公司种种不合理行为，发起大大小小的抗争。无论是在线上发文留言、线下实体静坐，还是进行卡车示威，将诉求登载于LED卡车萤幕，甚至送上丧礼花圈等，KPOP粉丝都展现了惊人的创意与灵活的协商能力。

使用应援棒照明的意义也格外动人。相较于当年弹劾朴槿惠时，上百万人手持的蜡烛，应援棒更坚固、耐用、安全且明亮。然而，对KPOP粉丝来说，偶像应援棒并非仅仅是一件工具，而是一件极具珍藏价值的宝物。平日里，除了参加演唱会，她们绝对不会轻易拿出应援棒，因为担心刮伤或弄坏。

但这一次，追星族将平时宝贝有加的应援棒带到拥挤的集会现场，充分显现了身为公民的责任感和对尹锡悦的强烈愤怒。这份怒气并非无来由。尹锡悦在2022年总统选举中，便是最不受20多岁女性选民欢迎的候选人，因为在大选期间，其阵营就多次提出承诺要废除性别平等部、或强化诬告罪等政策，许多发言亦挑起极端对立的性别恶战。

追星族一向为心爱的偶像发声，可以说这群女性撑起了KPOP产业，她们的诉求深刻影响了当今韩国流行音乐的样貌。而现在她们将抗争的经验用来撑起这个国家，为了更好的未来挺身而出。

对KPOP粉丝来说，应援棒是很珍贵的物品，通常只有演唱会才会拿出。如今抗议场合却经常能见到。 图／路透社

12月9日，一名女性在尹锡悦的海报涂鸦，海报文字为「尹锡悦下台」。 图／法新社

▌当应援棒成抗争之光，偶像如何面对支持者期待？

那么，这些追星族的偶像此刻又在哪里呢？对于偶像而言，政治表态无疑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便可能将矛头引向自己。

在韩国长辈世代具有高人气的男歌手林英雄正遭到炎上。7日，林英雄在Instagram上分享一张与爱犬的合照，并配文：「祝我们的十月（爱犬名字）生日快乐。」然而，当天正值国会弹劾总统表决，市民们冒着严寒聚集示威，这篇无关政治的贴文引发大批网友的不满。

火上浇油的是，一段疑似林英雄与网友的私讯对话被曝光。截图显示，一名网友质问他：「这种时局你在做什么？」林英雄则回应：「我是政治人物吗？为什么我要发声？」虽然这段对话的真实性尚未确定，但截至11日，林英雄的经纪公司都未回应，似乎想保持沉默，直到风头过去。这种「沉默是金」的策略在韩国娱乐界颇为常见，尤其在当前政治高度两极化的社会环境中，艺人如若表态，往往容易被贴上政治「标签」。

另一位因保持沉默而遭受批评的艺人是国民男神车银优。他近期于Instagram分享的时尚杂志拍摄照片，也招致了类似的攻击：「国家都成这样了，你还在干嘛？」

尽管如此，这并不代表所有艺人都对政治议题保持沉默。与过往相比，当前有更多偶像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发声。女团本月少女的成员Yves在社群媒体上传蜡烛照片，甚至为参与集会的粉丝准备了保暖用品和坐垫。歌手郑世云则透过网路发送暖暖包礼券，留言鼓励粉丝注意保暖：「希望大家做好保暖，不要感冒！」

「有人说我不应该谈政治？那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谈政治？」前IZ*ONE成员李彩演在粉丝交流平台上直言：「作为公民，我有权发声。正因为我是艺人，更应该发声。衷心感谢大家的关注与支持，让我们携手努力，共同追求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才能自由地去爱、去珍惜彼此。」

左起：林英雄、车银优、李彩演。南韩政治风暴也将艺人卷入，粉丝不免关注偶像是否为此发声。 图／IG

然而，艺人不管怎么做，都难以避免争议。在政治动荡与立场对立加剧的背景下，名人只要与群众的观点不同，就会成为失望或不满情绪的发泄对象。进步派支持者正在批评默不发声的艺人，而保守派则猛烈抨击如李彩演这样公开支持弹劾的名人。

最终，艺人仅能但求坚守个人价值观，在国家重大危机时发挥正向影响力，为处于困难时期的人们带来力量与慰藉。

4日，国会通过解除戒严令后，韩国最受欢迎的女歌手IU在YouTube公开了《Love Wins All》演唱会现场表演影片，并在官方社群媒体帐号留言：「终于爱战胜了一切 Love wins all。」虽未明言影片公开的意图，但这部影片仍在特殊时刻为许多人带来感动。

一位YouTube用户写道：「这几天因为某个疯子的行为压力倍增，但看完影片并听到这首歌，总算得到了片刻的治愈。」另一位网友则留言：「艰难时期之中，这首歌像是在告诉我们『爱终将战胜一切，我们一起加油吧』。虽然曾因愤怒难以平静，但想到『是啊，最终爱还是会赢的』，便忍不住落泪，感受到无比的感动与希望。」

KPOP偶像应该清楚的是，他们的影响力已经超越音乐，串起民主与人心，他们与粉丝之间的联结，正在重塑一个全新的世界。无论如何，应援棒会继续挥舞下去。（完）

KPOP艺人温和的政治表态，对于年轻粉丝而言是重要的精神抚慰。 图／路透社

责任编辑／王颖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