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007妙喻梅克尔接班人难当 德国经济3大结构性挑战
(来源:Dreamstime)
「在梅克尔之后当德国总理,就像是在史恩.康纳莱之后扮演007。」《经济学人》比喻。9月26日德国大选,将带来两个确定结果:一是已经执政16年的总理梅克尔将下台,二是不论谁成为接班人,都要面对德国经济3大挑战。
近来欧元兑美元汇价在9个月低点徘徊,《华尔街日报》解读这是市场押注欧元区复苏比美国慢。身为欧元区最大经济体的德国难辞其咎:今年第2季德国经济成长率1.6%,低于市场预期,「德国的经济反弹正面临风险。」彭博新闻网说。
德国经济反弹不力,源自制造业面临疫情及原料短缺。欧洲最大车厂福斯(VW),今年7月全球汽车交货量下降19%,是今年以来首次单月下降。位于慕尼黑的Ifo研究所指出,8月德国商业信心指数下降幅度超过经济学家预测。该所所长富斯特 (Clemens Fuest) 说,「情势实际上是在恶化。」
机械设备出口首输中国
亟需转型,维持独一无二
但原料短缺只是短期问题,长期来说,德国经济更有三大结构性挑战。
据德国机械设备制造业联合会(VDMA)今年7月报告,2020年中国机械设备出口金额为1650亿欧元,全球市占率约15.8%,德国则是约15.5%,这是中国在该领域首次超越德国。德国联邦外贸与投资署甚至预测,2021年机械设备出口,中国将拉大领先优势至逾4百亿欧元。
8月德国《明镜》周刊引述该署的研究:「中国竞争者正在越来越多的领域超越德国出口商。」据德国经济研究所(IW)数据,欧盟从中国进口的各种工业产品占比,从2000年的50.7%上升到2019年的68.2%。「在机械设备制造领域,德国可能已经失去与中国竞争的能力。」《明镜》说。
《经济学人》分析,中国制造的一大优势,就是工业部门种类齐全,产品从低端跨越到中高端。相形之下,德国不少企业专注利基市场,专业分工的结果,就是缺乏像中国那样横跨各领域的完整产业链。这次疫情导致原物料短缺,对高度专业化的德企冲击不小。彭博新闻网也点出,「一旦德国企业平常依赖的供应链断绝,就很难迅速找到替代品。」
虽然中国制造急起直追,但隐形冠军之父西蒙(Hermann Simon) 在接受商周访问时认为:中国人口数是德国17倍,而德国隐形冠军企业有6成在中国设厂生产,「中国制造的绝对金额超越德国,是不可避免的。」
但西蒙也同意,在中国崛起下,德国制造仍必须转型,而「独一无二」是未来生存之道。
「如果丰田今天不卖汽车了,世界也不会怎样。」西蒙告诉商周,没有丰田,人们还有日产、福斯汽车可以买。但如果德国隐形冠军企业的雷射机器停产—这些机器在全球许多工厂中使用,「世界制造业的很大一部分将崩溃。」因此德国制造要维持优势,必须持续保有这个不可替代性。
除此之外,德国制造另一出路,就是品牌价值。今年3月《金融时报》报导,保时捷执行长奥博穆(Oliver Blume)表示,不考虑在中国建厂生产汽车,理由是德国制造才能够维持保时捷品牌的溢价能力。为了德国制造的声望,即使付出更高劳动力成本也在所不惜。
放眼其他产业,「独特」与「品牌」皆是先行者面临中国竞争的法门。例如智慧手机的先驱是苹果、三星,当面临中国平价手机小米等崛起,这些先行者也要转型,不是主打中国无法取代,就是强调品牌价值。德国制造亦然。
排斥上市削弱竞争力
隐形冠军落难且数位落伍
德国「隐形冠军」虽有不可取代性,但现实是它们的市场价值却不高:身为全球第4大经济体,在世界前百大市值公司里,前70名竟没有任何一家德国公司。甚至连独角兽—市场估值10亿美元以上的新创企业,包括德国在内的欧洲,总数也远低于中、美。
一些分析认为这是德国工匠精神的优点:专注技术,拒绝股市的金钱游戏。但轻视市场估值的结果,长期仍会影响德国企业的竞争力。
西蒙指出,问题之一是收购。「2014年至2020年,中国收购了3百家德国公司,其中不乏隐形冠军。」这些中国企业利用股市筹资, 然后以银弹收购有技术的德国企业。这可改编15世纪哲学家马基维利(Nicolas Machiavel)的名言:「技术未必带来黄金,黄金却总能带来技术。」
二是研发。德企不重股市,意味着只能用自己赚的钱来投入研发,不像中、美那些上市企业,可以运用投资人的钱。彭博新闻网引述统计:按规模调整后,中国隐形冠军在研发方面雇用的人数是德国同行的3倍左右。「德国隐形冠军必须反思他们排斥上市的心态。」西蒙在商周采访时说。
更深层问题是,德企市场估值偏低,反映了它们并未跟上时代潮流。
以汽车来说,它是德国最重要出口品,但这些汽车绝大部分建立在内燃机上。未来禁止销售内燃机汽车的国家越来越多:挪威计划于2025年逐步淘汰,英国是2030年,欧盟27个成员国则2035年。英国《连线》(Wired UK)今年7月形容,像德国这样的汽车制造中心,「恐怕将沦为下一个底特律。」
为应对这股趋势,德国福斯砸下数百亿美元向电动车转型。但并不是每家企业都有福斯汽车这样的财力。欧洲汽车工业的支柱由大约1万家中小型零件供应商组成—其中仅德国就有1200家。在电动车潮流下,这些德企的产品恐将过时,即使隐形冠军也不例外。
例如赛泽(Selzer) ,这间家族企业坐落在德国西部山区丘陵地带,距离法兰克福有90分钟车程,最近一百年来一直生产电机、变速箱零件。汽车市场转向电动化,对它的业务造成严重打击。自2018年以来,赛泽超过一半员工被解雇;2020年,停止所有学徒制。工程师布兰登堡(Sybille Brandenburger) 16岁就在该公司工作,至今已经41年,她对英国《连线》表示,「我们都害怕有一天早上我们上班时,大门就关上了。」
此外,数位化浪潮席卷全球,德国却是落后者。最近一份欧盟报告中,评比对公民提供线上服务的程度,德国在欧盟27个成员国加英国排名第21。「学校电脑老旧,卫生机关依赖传真机,城镇公所很少或根本不提供线上服务—这就是2021年德国的现实。」《德国之声》描述。《华尔街日报》引述安永德国(Ernst & Young Germany)前执行长巴斯(Hubert Barth)的话:一些德国蓝筹股公司在向数位化转型的过程中「困难重重」。
有些德国企业试图追上数位化,例如运动品牌龙头阿廸达斯(Adidas)在德国打造智慧制造,一度被视为「工业4.0」的典范。不过阿廸达斯在2016、2017年分别在德、美兴建的两座智慧工厂(Speedfactory),2019年已宣布关闭,将业务移往人力成本相对较低的中、越。
经济学上有所谓「路径依赖」—后人在前人累积的基础上持续开发,依赖成习后反而带来创新的障碍。像赛泽这样的德国隐形冠军,从产品、技术到员工等一切「上层建筑」,都是建立在像内燃机这种传统制造基础上。但当内燃机失宠,这些高度专业化的企业难以转换跑道,也要面临被淘汰的风险。
再生能源占比萎缩
官僚主义与民粹阻能源转型
德国原本希望到2022年完全淘汰核电,2038年完全淘汰燃煤电厂。不过,据德国联邦统计局(Destatis)最新数据,今年上半年煤炭占该国发电27% ,跃居最大发电来源。而原本是最大电力来源的风电,占比大幅下降,创下自2018年以来最低水准。整个再生能源占发电占比也从逾半萎缩至44%。
「最新数据显示德国能源转型面临挑战。」《德国之声》说。德国「弃核煤,保再生」原是为环保,但讽刺的是如今能源转型受阻,也是因为环保。
据《欧陆新闻》(Euronews)今年9月报导,「官僚主义和愤怒的当地人正在阻挡能源转型。」例如巴伐利亚引入了1○-H规则,即新的风力涡轮机必须安装在距离最近的住房至少十倍高度的位置。这导致过去两年没有任何一个风力发电案在当地获得许可。
在德国瓦戈斯豪森(Wargolshausen),一场对决甚至持续10年。因为附近农民提出法律诉讼,投资者被迫拆掉新的风力涡轮机基座,改用旧机型取代。「我们在这个项目上浪费了6百万欧元。不能再这样搞下去了, 」投资者鲁斯(Jürgen Rüth)抱怨道。
同时,能源转型还涉及德国的高电价。德国一般家庭支付的电价是全欧盟最高,一般家庭每度电价(包含税)在去年下半年跃升至0.3欧元,创历史新高。自2000年以来,德国家庭电费已翻一倍:20年前3人家庭平均每月支付电费41欧元,如今是93欧元。
《明镜》周刊指出电价高涨的3个原因:首先,发电厂必须为二氧化碳排放支付越来越高的费用。根据欧盟最新法规,能源生产商每排放一吨二氧化碳的成本为54欧元。
其次,再生能源表现不如预期。今年以来德国风力不足、天空阴沉,再生能源仅产生87太瓦时(TWh)的电力,而去年同期为103太瓦时。供给跟不上需求,电价自然上涨。
最后,近来欧洲天然气供气量已降至历史低点,天然气价格大涨导致发电成本大增。一些舆论认为这是俄罗斯国有天然气公司Gazprom减少天然气供应,向德国施压,以要求完成备受争议的「北溪二号」(Nord Stream 2)管道。这也凸显德国能源依赖外国的现实。
长期而言,德国电力供不应求的现象恐难消失。今年3月路透引述德国审计署报告称,2022年至2025年,德国电网可能会出现4.5吉瓦 (GW) 的缺口,相当于十个大型煤电厂。该报告称,德国经济部推动能源转型「太过乐观,其目标在一定程度上令人难以置信。」
虽然如此,不是所有德国企业都承担高电价的后果。企业使用电量越大,平均电价越低。因此,一方面是用电量大的德国能源密集型产业却享有低电价,被欧洲邻国指控为不公平电价补贴。另一方面,德国中小企业因用电量少,支付电价高。由1万家德国中小企业组成的「公平能源转型」组织,发言人纽曼(Ingeborg Neumann)对德国《商报》表示,高电价是「我们竞争力的杀手。」
能源转型20年,德国面临电力供不应求、电价制度与节能矛盾的难题。目前德国主要政党都支持能源转型,但正如《欧陆新闻》说,「德国迫切需要一个更新的、合理的法律架构,来使能源转型发挥作用。」看来,能源转型及其牵动的产业转型问题,恐怕是下一任德国总理的最大挑战。
商业周刊176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