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林溪的日与夜

掀盖后的云林溪开始展现绿意。(本报资料照片)

云林溪经历漫长的黑夜之后,终于重见天日了。

这一场黑夜,非常漫长,漫长到让人们失去了期盼。漫长到,黎明出现时,人们觉得,好像是做梦一样。

这个黑夜,是由钢筋水泥以及沥青所构成,它将翠鸟的梦埋没了,它将鹭鸶的圣洁玷污了,它将红尾伯劳的杀气彻底磨灭,将夜鹭驱赶至连黑夜都没有尽头的地方觅食,将黑冠麻鹭排挤到公园里面,以虚拟的姿态企图欺骗野狗与野猫,但有时候却不免遭遇对方的袭击以致于狼狈而逃。

2022年春季,掀盖后的云林溪开始展现了绿意,这种绿意来自翠鸟的啼声划过水面引起的共鸣,这种共鸣激起了涟漪,涟漪不断地扩散,扩散到溪边的水草,连水草也为之颤动。

白云时常从玉山高峰飘往台湾海峡,行经斗六台地附近时,雨云降下甘霖,发源于荷苞山的云林溪汇聚了雨水,流经斗六市区,继续往前在青埔落羽松秘境附近汇入虎尾溪,再往前在嘉义溪口乡汇入三叠溪,并命名为北港溪,直到出海口,北为云林口湖,南为嘉义东石。北港溪出海口的南侧为鳌鼓湿地,聚集了相当多的野鸟,其中有如同芭蕾舞者一般的高跷鸻。

无独有偶的,那些过去只会在海滨湿地出现的芭蕾舞者,就在云林溪重见天日的这一年,娇客降临了云林溪,就在正心中学校园附近的河段,让过去只能到海滨湿地赏鸟的爱鸟人士格外欣喜,不禁以诗歌来吟诵这些身材窈窕的舞者。

湿地

湿地是一个舞台

国家歌剧院

正上演一部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

高跷鸻

是一个芭蕾舞者

踮起脚尖

翩翩起舞

那样的凌空跃起

那样的不食人间烟火

不管是天鹅湖 还是睡美人

还是胡桃钳

都是一种舞姿

都是一种向上的舞姿

宣示着

只要面向天空

心中便有彩虹

如同高跷鸻一般的娉婷,还有鹭鸶。鹭鸶都是白色的,象征着高贵圣洁,他们如同修女侍奉天主一样,保持自己羽毛的洁白无瑕。无论是晴天或者雨天。

云林溪的鹭鸶也是勤奋的,他们总是努力的觅食,无论是小白鹭,或者是大白鹭,风雨无阻,只见他们站立在水中,为了生活奔忙。

夜归的鹭鸶

傍晚时分

你仍为生活奔忙

幽幽暗暗

黑幕如雾降临

我从溪边走过

只是不经意地闲晃

没有目的的目的

只是为了看你一眼

没有遇见 日常的上演

昏暗的河床

潜藏在水面下的晚餐

你如何能够看见

生活点滴的沧桑

我从溪边走过

一道白色的身影

日复一日

是觅食 也是阅读

是苦楚 也是幸福

县长官邸座落于此,隔壁是官邸儿童馆,是旧的县长官邸,周围有很宽广、青青如茵的草坪,云林舞集创办人林怀民,幼时随父亲定居于此,想像林怀民的舞姿,跳跃在青草之上,在叶脉与叶脉之间跳跃、嬉戏,如同褐头鹪莺一样,不禁身体轻巧如羽毛,且灵动如风,穿梭在叶脉之间,是褐头鹪莺,也是绿绣眼,一切的绿,翠绿的羽翼,翱翔于风雨之间。

鸟之变奏

当白头翁晨起

在枝头喧嚣的时刻

绿绣眼

便在竹林里 穿梭

穿梭 一如烟雨里的江南

珠颈斑鸠 雄赳赳

站在龙眼树的臂膀上

唱着动人的情歌

红嘴黑鹎

偶而在我家的晒衣竿上停留

他嘴巴啄着火苗

引领我们探索

布农族的神话

在族人侥幸从洪水逃脱的时刻

高亢的大冠鹫 随着气流 盘旋而上

连岛屿最猛烈的毒蛇 都窜逃龟缩

五色鸟 为了炫耀华丽的羽衣

整天鸣叫不停

从我泡着手冲咖啡的上午

一直到喝着下午茶

心想 他怎么都不饿呢

至少会口渴吧

多么沉迷于尘色的花和尚啊

竟然悟不透 五色令人迷

色即是空

只是嘴巴上念着 五色令人空

五色令人空

嘴空心不空

只有做为王者的乌秋

将深沉的黑

展露为空的智慧

一切都是黑 五色皆空 诸法皆空

只有在黑暗中 才得以独享王者的尊荣

我每天清晨徘徊于云林溪畔,体悟这造物者的奇幻,潺潺溪流,洗去烦忧。在天光云影间,刹那有白影飞过,却又常常不留痕迹。

我伫立于构树下,凝视那高栖于树枝的红斑鸠,他雄赳赳地立于婆娑的枝叶间,当树叶随风摇曳时,他的肢体也若隐若现,彷若高贵的君王,岸然坐于金銮殿上,不让臣民目睹及看清真面目,只能不断仰视,却又遭帘幕遮掩,徒增一种因隐晦的权势而造成的神秘感。

我爱这构树,它令每天清晨的散步,彷若在阅读马基维利的君王论,有一种西方政治哲学的乐趣,同时,又混杂着韩非子里面对于君王如何营造气势的描述,透露着一种老庄思想的韵味,属于东方的玄秘,在此可谓东西合璧。

无意,竟有一日,清晨散步时,发现构树树干已被贴地锯断,所有枝叶皆遭移走,立于树下,却似发现天空突然出现了一个窟窿,颇感心伤,为诗一首以兹悼念。

悼念一棵构树

昨夜我在小溪上漫步

幽幽诉说着什么的一片光影

由远而近

在星辰早已隐没的方向

发现失去了一片天空

黑暗中的一个窟窿

意象变得十分朦胧

没有守护者的河岸

鸟儿可曾安眠

我静静地哭泣

让眼泪沉入河底

鸽子

仍有翅膀

可以飞翔

树却已心伤

肝肠寸断

望断天涯路

找不到自己的故乡

南方的夜晚,特别的宁静。

社口,过去是平埔族聚落的象征,也曾经是一大片公墓,让市民不敢前往的禁地。这一切,我都觉得只是传说。

因为,当我看到斗六出现一处可比拟台北大安森林公园,甚至纽约中央公园,伦敦海德公园的艺术水岸公园时,我只期待每天晚上,能够踏着露水的痕迹,在草地的一路陪伴与林荫的绵延遮蔽下漫步,我一直跟随着自己的阴影,望着月亮的倩影,凝听着夜晚的所有声音,有蛙鸣,也有夜鹰的鸟啼,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也显得那么地嘈杂,我在喧嚣中找到了这个独自属于南方的沉默。用心倾听另外一种声音。

在一个南方的小镇

在一个南方的小镇

在公园散步时

听见蛙鸣

与蝉叫声

在这个南方的小镇

夜灯

睁大着眼睛

看着稀稀疏疏

行经的路人

他们寂寞吗

这里好安静

夜晚的宁静

像水一样的漫延

没有尽头

人们在这片黑色沉静的汪洋里

慢慢地走进了梦乡

梦里没有天堂

但有泥土的芬芳

梦里没有酒池肉林

但有迷人的花香

我家

就在这一个南方的小镇

蛙鸣声

在下着暴雨的夜晚

在溪水暴涨的夜晚

持续喧嚣于该有的宁静中

彻夜未眠

我在这个南方的小镇

半夜

不知名的远方

突然传来一阵歌声

让我无法入眠

我只好用写诗来抵挡

酝酿一个不醒的美梦

我家在一座小山上

夜雾笼罩着黑暗

夜鹭在远处

呼唤着我

咕 咕 咕

从远古传来的情歌

我忍不住回应这歌声中略带的凄凉

咕 咕 咕

希望夜鹭听到回应后

不要过于忧伤

咕 咕 咕

生活在云林溪畔,云林溪有时候是小桥流水,如恬静的江南园林,可以守候在亭台楼阁之中,饮一杯清茶,一阵夏天的风吹过,蝉声叫着,望着水面上的睡莲,然后,忘记了时间。

那叫做印象,也叫做生命,那是一种遗忘,也是一种记忆。

我任由那潺潺的溪水流着,因为仿佛会洗去我的哀愁,但哀愁有时候不愿意散去,他们聚集在一起,成为天空中一片,不,一整个天空的乌云,他们压低着嗓子,怒吼着,愤怒地,甚至卷起了狂风,从山的那一头吹向海边,从古坑将咖啡余韵吹送到仑背,混合了牛奶香味,这是一种属于诗人的下午茶组合,因为过度浪漫而情绪泛滥。

情绪终至溃堤,所有的抑郁被宣泄于雨中。

溪水暴涨,肆虐于云林溪两岸,红冠水鸡赶紧找寻地方躲藏。

白鹭鸶拍打的羽翼,不敢在溪流中觅食,而高栖于树枝。

斑文鸟飞进邻近河畔的人家花园,不知是寻觅躲雨的处所,还是贪恋草丛里的草籽,在大雨来临前,它仍然可以饱食一顿,甚至储藏粮食。

黑白分明的白鹡鸰,仍旧坚守着清楚的原则,没有因为大雨滂沱而混淆了颜色。

约莫有八只的黑冠麻鹭家族竟然齐聚于籽公园的草地上,待滂沱雨势一过,满地的蚯蚓,竟然是一场难得的嘉年华飨宴,难怪他们可以忍受着雨淋狼狈的样子,也要选择此时举行家族聚餐,因为确实可以饱餐一顿,而且是一场免费吃到饱的家庭聚餐,我直到深夜仍然看见他们继续在用餐,这种景象只有重视生活享受,必得将晚餐安排直到深夜仍然不愿散去的西班牙人才能看见,这样一群来自巴塞隆纳的黑冠麻鹭,继续着他们芭比的飨宴。

我在深夜里,俯首于夜灯前,望着官邸儿童馆,听着潺潺的溪水声,渐却忘怀狂暴而趋于平静和缓。

我赖以生活的母亲──云林溪已经逐渐进入梦乡,山也趋于静谧,海也逐渐变得平和。只有一缕歌声仍在四处飘荡,那是我对云林溪不变的情感,透过歌声一缕缕,如烟一样地传送,歌颂着美好的云林溪,留存着西川满的诗句,留存着陈林氏宝的记忆,在听雨山居,在朱丹湾水流湾处,用溪水书写涵碧楼的传奇。

云林溪的日与夜

请给我一片清清的水啊

流经云林溪的日与夜

让鹭鸶涉水的时候

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洁白的羽翼

如此高贵而纯洁

这一片清清的水啊

流经云林溪的日与夜

当青鸟亲吻水面的时候

我又担心小鱼成为青鸟的午餐

可是饿着的青鸟

能够称为是幸福吗

云林溪的日

树影在溪里摇晃

摇着摇着

连红冠水鸡都睡着了

云林溪的夜

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鸟儿都睡着了

只有夜鹭醒着

趁着星光

加紧狩猎

但鱼儿都在河床深处躲藏

不眠的夜

只有夜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