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重建变人为饥荒?盲目消费观众情绪,国产电影又倒退14年?
没想到啊。
今天想聊的这部片,在Sir刚要发稿的时候,就看到消息——
刚刚开分6.2,就官宣撤档。
《749局》的存在让很多人都觉得,国庆档没有比它更让人失望的存在。
毕竟虽然质量上普遍是烂得花样翻新,风格迥异,以至于老给Sir一种“防沉迷”的错觉。
但也只有它,是怀揣最高的期待,翻最快的车。
——直到今天要聊的这部。
本以为有一定的质量打底(唐山大地震的国民记忆、《人生大事》导演的新作)。
没想到,却被拍成了六边形全方位的塌房战士,且,玩不起。
没错,哪怕跳车了,Sir还是要说——
出入平安
首先不得不说,《出入平安》本该是这个档期最有群众基础的电影。
它拿到了一手好牌。
背景上,它聊的是国民记忆中,认知度最高的一场灾难——
1976年7月27日凌晨。
河北唐山市发生了两次7级以上的地震,官方公布最终死亡24万人,重伤16万人。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地震。
故事上,它聊的又是国人最喜欢的,所谓“人性的光辉”——
在地震中,有一所关押犯人的看守所塌了。
犯人趁机逃跑?
不。
在警察的带领下,犯人们非但没跑,还不顾生命安危,投入了救灾的行动中。
参与救援,就算立功
企图逃跑,依法处置
这样“灾难”+“人性光辉”的组合,成功经验不少。
比如《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中国机长》等等,所遵循的大体都是这个框架。
按理说,不会差到什么地方。
可结果呢?
得到的评价是:
怎么做到的?
我们先看它是怎么呈现这所谓的“人性光辉”的——
普通的救人戏码不说了,就聊三个最让Sir印象深刻的救灾情节。
第一个是阿云嘎演的警察刚刚新婚,妻子(林允 饰)住在家属院。
结果他赶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钢筋扎透,眼看着就要咽气。
你猜怎么着。
救援组想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办法:
趁她还没死,和警察在废墟上举行一场婚礼。
给她披上不知哪里找来的婚纱,吹着不知哪里找来的唢呐,放不知哪里找到的鞭炮,吼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入洞房”,一套操作下来,完全不把余震的危险性放在眼里。
看着阿云嘎抱着林允,在一片尘土飞扬里转圈、流泪、接吻。
给人的第一直觉不是感动,而是设计感十足,刻意到有些虚假。
再说另一个。
某位死刑犯的梦想是减刑回家,吃妈妈做的手擀面。
结果这个天天嚷嚷着要回家吃手擀面的犯人,在抗震救灾的过程中心血来潮,专门跑去危楼里放生被关着的小鸟。
结局你也猜到了:
在鸟刚刚飞走的那一刻,楼,塌了。
Flag也由此兑现:
“对不起妈,俺吃不上你的手擀面了”。
咱就是说,到底有没有必要这样。
不仅如此,相似的桥段还有很多。
比如一个犯人暗恋监狱的医生,跟心上人一起去救援。
结果救人把自己搞成重伤,让女医生也跟着难受自责。
本来情节到这里就可以停了。
一医一犯,处理成救死扶伤的革命伙伴,顺道拔高下灾难片的离别光辉。
结果电影偏不。
下一秒,俩人就抱着啃在了一起。
怎么说呢。
就像是所有角色从出场到结束,TA会不会死,怎么死,什么时候死,是不是死得有用,都一五一十地与套路呼应,并在观众的意料之中安全降落。
一部好好的灾难片,就这么活生生拍成抖音狗血片段集锦。
那好。
既然“人性的光辉”变成了“人为的矫情”,那么灾难呢?
不该天然地就可以打动观众吗?
但并没有。
反而,因为整个故事夹杂着的狗血叙事,电影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对唐山大地震逝者的缅怀与居安思危,而是浓重的题材消费感。
什么意思?
我们都知道主旋律电影容易假大空,所以主旋律最怕的就是说教。
就像许多人在看完电影后明明可以明白导演想要表达的东西,也懂这东西是正向的,但就是让人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这部也是同样。
比如同样是改编自真实事件的救灾现场,医生用嘴给患者吸尿。
站在医生的角度看这完全是个治疗行为,没什么特别。
但导演就是要加大力度,加强BGM,让旁边的群演加强情绪。
把所有镜头对准这一幕,非要拍出一段让人生理不适的特写。
没有上下文的铺垫,反倒透露出一股用医护人员的高尚抓眼球的贪婪。
或是描写地震下的凄惨。
让小演员站在路中间,捧出一把干干净净的糖果送给郑立棍,对着镜头哭喊着求他救自己的妈妈。
到了开饭的时候,让所有的群演凑过来拿碗怼镜头摆拍,非得把灾后重建拍成饥荒年代,好像只有这样才不算浪费了题材。
导演曾接受采访。
表示电影中的大部分情节,都是发生在1976年的真实事件。
比如聋哑人父亲举着鲜血写的牌子,请求救援人员抢救自己的儿子;救援人员挖开废墟,发现三代同堂——姥姥抱着妈妈,妈妈抱着女儿,老人死了,孩子还活着;女主饰演的孕妇在废墟里产子,医护人员临时搭起生产的帐篷等等。
当然最重要的,是当年真有两百多名囚犯参与救援,无一人逃跑。
可是。
奇怪的点就在于,为了还原那个年代的天灾,不同时间发生的故事,就这么被整齐划一地聚在了同一条街上。
所以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势必会感觉到凌乱、忙碌,好像所有人都在忙很重要的事,但又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忙什么,抓不住故事的重点。
该怎么拍?
举个正面例子——
同样是灾难题材,同样是地震话题。
但2010年的《唐山大地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不是废墟,不是鲜血。
而是一个铁水盆,和几个西红柿。
西红柿作为整个主角家庭“重男轻女”的象征,贯穿了整部电影。
当西红柿只剩下一个的时候,妈妈选择给儿子,放弃了女儿。
同样当一根房梁压住两个孩子的时候,妈妈再一次放弃了女儿。
三十二年后,女儿回到母亲的家里。
她发现自己早已被立好了遗像,而遗像面前,同样是祭祀用的西红柿。
但她真的在乎这几个西红柿吗?
不。
西红柿代表的不仅仅对弟弟的偏爱,或灾难中自己被放弃的生命权。
它代表的,其实是三十多年来,母亲从未承认过自己的重要性。
不仅没有在救出弟弟后返回现场试图救她,更在心里直接给女儿判了死刑,并知晓自己的理亏,试图用几个西红柿减少内心的负罪感。
西红柿越多,母亲的爱越脆弱。
所以说,在灾难片里,越小的细节越宝贵。
因为当一切人与事都被动卷入宏大叙事,那么仅剩的弧光,便都留存在这零星几个镜头的微妙里。
可惜《出入平安》不明白,它欠缺的,远不只这一点。
当然。
作为《人生大事》的导演,也许刘江江的初衷并不在于呈现一场常规的煽情大戏。
于是这里面多了很多设计。
看起来是国产电影“高级”和“进步”的体现。
但真是进步吗?
这其实,是国产片的一种“假性进步”。
比如《西游记》。
影片里有大量和《西游记》关联的情节。
就像不厌其烦地明示主角郑立棍是孙悟空、警察是二郎神,主角团有猪八戒医生是嫦娥,以及救灾工具,都是棍子、钉耙等可以让人联想到《西游记》等等。
但为什么这么做?
导演的意思或许是寻找一种对照。
孙悟空的精妙之处,在于他身上兼具了四种身份:
人,兽,佛,妖。
而这其实也对应了郑立棍的故事——
为了老婆杀了自己的亲哥;屡次想过逃狱去看妻子;不顾生命危险救人;更在犯人中极具威望,是整个救援队除警察之外地位最高的存在。
他是手足相残的兽,是无视教条的妖,更是有情有义的丈夫和救苦救难的斗战胜佛。
但问题是。
一部商业灾难片最大的属性,一定是现实,而非幻想。
在观影过程中,Sir虽然能感受到导演努力想做到的一些表达,但因为在唐山大地震这一有名的历史事件背景下,所有的作者思维在观众那里都势必会缩水甚至变得无效化。
就拿孙悟空来说。
如果把他的形象放在一个死刑犯的身上,那么在处理现实事件的时候,只要非常小的剂量,例如一两个细节就可以代表他的内心,完全无需外化。
但结果呢。
在叙事上本就陷入自我感动的剧本,根本不懂如何有收有放。
以至于到了电影最后。
看着郑立棍给自己画上夸张的大花脸,穿上孙悟空的衣服去废墟捞人。
相比感慨,观众们更大的可能性是觉得匪夷所思。
而在导演的前作里,这样的设计是怎么安排的?
《人生大事》里的哪吒。
那同样是用神话人物来对比,但《人生大事》并不用太多的笔墨去讲小孩为什么是“哪吒”,主角又为什么是“孙悟空”。
就用两个原生家庭破碎的镜头,展现了两个人物奇妙的共通性。
“你爸中年丧子,你姐守了半辈子寡,再看看你,三十好几了……”
“你外婆死了,要被拉到火葬场,烧成灰,埋到坟里,再也见不到了。”
不用具体的说明,也不用刻意煽情。
用写实甚至是喜感的桥段,告诉你什么叫作属于成年人和小孩的压力。
自然而然观众便懂得。
说到底。
《出入平安》想要复制《人生大事》的成功经验,但临门一脚只草草画了个样子。
它热闹,它轰动,它忙碌。
但触及到底层在面对天灾的那种无助,普通人的绝望时。
一切生活的罅隙都被关闭,只给看最悲情的剪影。
像一张过时的事故报道,用一个人人皆知的故事,妄图赚取新的眼泪。
那么这样就注定了,它再宏大,再奇情,最终也不过是自吹自擂。
就像导演对片名为何叫《出入平安》的那番解释。
“平安”指的的男主儿子的名字。
而入字呢。
导演说,是反写的“人”,想让那些走反了路的人走回来。
但,“入”字有这个意思吗?
当然没有。
这只不过是又一次望文生义的牵强附会罢了。
为了达到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而把现实的一切,都强行往那方面去靠。
而正是这样表面符号化的理解。
那些本该被细细描写的人。
也就只能被埋在过去的时光里,再难见其全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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