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登及专栏》美中竞争的终局思考:川规拜随、同途殊归?
图为拜登与习近平2023年于旧金山正式会晤结束后出席宴会。(新华社)
「终局」(endgame)思考是战略规划的重要项目,但常因行为者利益、能力、团队内部竞争的变化,以及其晦暗面而被掩盖甚至忽略。近年随着美中竞争的白热化以及美国党争的胶着,看似高度共识的对华竞争,何谓胜?如何胜?也成为美方政学界辩论的焦点。
笔者4月在时报引介评论的前白宫副国安顾问博明(Matthew Pottinger)与共和党前众院美中战略特委会主席盖拉格(Mike Gallagher)发表的〈胜利无可取代〉一文,就是未来可能再度上台的川普团队,对华竞争「终局」想定的可能雏形。由于「胜利」一文提倡以冷战赢得对华「全胜」(total victory),且以大陆扬弃中共政权为终局,引起侧目和争议。《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季刊特别邀请了现任拜登政府白宫国安会中国事务主任,以《长期博弈:中国削弱美国、建立全球霸权的大战略》一书著称的杜如松(Rush Dsohi);康乃尔大学教授白洁曦(Jessica Chen Wiss);欧巴马政府副国务卿、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史坦伯格;以及美国前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幕僚、现任乔治华盛顿大学兼任教授希尔(Paul Heer)分别为文,组成〈美国所求为何?对华竞争策略与终局之辩〉专题,与博、盖商榷,并请博、盖二人予以简短回应。虽然问答之间未必全然合榫,却反映了美方关于对华竞争不同的「终局」思考。其论证的异同,相当值得所有受美中冲突冲击的利害关系人重视。
同样赞赏冷战战略创始人肯楠(George Kennan)的外交史专家希尔的立场,与「胜利」一文距离最远,也被博、盖回应讥为「局外人」。乍看之下希尔确实是在如何理解中共领导人言论上,与小他15岁、25岁的博明和盖拉格激烈争辩。后者引述习近平等之发言,认为一切共党领袖本质无二。习宣示社会主义必胜,必以取代美国、追求全球霸权为对美竞争之「终局」。马列政权如有温和如「韬晦」表现,必属「战略诈欺」(strategic deception)。美国不可重复对苏「低荡」(detente)错误,唯有强硬,才能迫使苏联和中国认输。此种撷取字面意义解读北京不要「中美共存」的终局,国安前辈希尔应是认为两位后生误解「低荡」为投降,误读中方的论述,所以他反推中国并非谋求乘乱取代美国建立全新秩序,美中竞争性共存应是某种可行终局。
白洁曦与史坦伯格没有争辩历史与北京意图,而是指出博、盖路线是假象的胜利,手段充满风险。以冷战「全胜」为终局不仅将疏远部分盟友,民调揭示的美国多数民意也不支持;不仅无助于博、盖声称的「促进中国自由」,反而更会强化北京的威权措施。虽然博、盖否认颠覆北京政府是其手段,但以苏联模式促使中国衰败与体制变化,很难不引起民族主义的激烈反弹。白、史主张坚定、明确(firm and measured)的对华政策才是负责并受盟友拥护;美方还应恢复中美留学生与观光客的交流。如果北京以「攻势」回应美国的「负责」,白、史认为终局自败的,将是北京。
博明等似更肯定同以强硬著称的杜如松,对中国企图在「终局」取代美国的基本判断。不过杜引述长官苏利文(Jacob Sullivan)的主张,认为拜登路线至目前远胜川普,摆脱了「宿命论」(fatalism),又确保了美国安全、确保了科技领先、加固了盟友体系,经济指标都在复兴的轨道,目标明确而成功。杜与白、史都认为「胜利论」丢弃「管理竞争」,却追求与核大国脱勾的冷战式全胜,反而可能使北京争得更多朋友。其结果就算中共落败,还可能造出「中国普京」。这种结果,即便是肯楠再世,都不会支持。
希尔与白洁曦等的美国对华终局手段和目标设定,目前在华府是少数。杜如松和博明等虽分别服务于拜登或川普阵营,但都认为北京在争霸,对华政策都认同需要长期激烈的争斗。博明等还新创出「混乱轴心」(Axis of Chaos),形容北京支持下的俄国、伊朗、北韩、中东激进份子的同盟,中共则轴心的支柱。不过彼等的「终局」想定仍有相当的差距。共和党「胜利」派相信冷战终局不仅可取,也应当复制。苏联就是在阿富汗失败与经济崩溃中退却,中共不会例外。至于脱勾,虽使西方痛苦,但北京损失想必更大。拜登阵营强硬派则认为,以保持对话与强势外交管理激烈竞争,最终可以赢得长期竞赛,不应高举「决定性胜利」吓退各国,又逼中共冒险。两方的对华政策,可叫做「同途殊归」。
(作者为国立台湾大学政治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