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拼多多」血汗死亡事件簿：企業撒幣員工拼命的電商宿命？
2018年，拼多多就于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展现惊人商业潜力，其当时的总市值达240亿美元。 图／中新社
主持人／编辑七号、编辑慧仪
「为多多守边疆！」正要迎接2021年之际，中国著名电商公司拼多多发生一名员工猝死事件。这一位派驻新疆「多多买菜」部门的22岁女员工，去年12月29日跨年前夕，于凌晨1点半的下班途中倒地猝死。这名女员工生前已经连续加班一段时间，其网路上的签名档还写着「为多多守边疆」；但边疆还来不及守之时，命都被拼掉了。但此事发生后，拼多多并不急着灭火，反而说道「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冷血言论引发网友愤怒：血汗工厂还如此理直气壮！
但事实上，中国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员工猝死案件，拼多多也不是唯一的个案。这背后深嵌着中国长期以来超时加班、996、007的加班文化，尤其当「加班」与「勤奋」、「成功」、「忠诚」挂上等号之时，更让员工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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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可能因过劳的工殇猝死案，不见拼多多官方出面，却见官方帐号在知乎讨论串下回应网友:「你们看看底层的人民，哪一个不是用命换钱，我一直不以为是资本的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问题，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你可以选择安逸的日子，但你就要选择安逸带来的后果，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努力的，我们都可以。」虽然该回答在1分钟后秒删，拼多多事后甚至指出该官方回应不实，唯最后被知乎打脸表示：该回应就是拼多多官方帐号没错。这一切足以让人见识企业的冷血姿态。
不料9日，拼多多一位开发工程师跳楼身亡。接着曾在7日于社群平台「脉脉」发文「目睹同事被送上救护车」，并标注「第二位拼多多猛士倒下了」的匿名员工，在10日发布影片表示自己因贴文遭公司解雇。一连串事件，都直指拼多多的公司制度和文化，可能就是员工薄命的关键。
拼多多在知乎串下留言后，秒删除其回复。拼多多也在事后指出该官方回应不实，唯最后被知乎打脸：该回应就是拼多多官方账号没错。 图／网路截图
▌锁定中低族群，迅速崛起的拼多多策略
拼多多拼什么？或许以「超便宜团购」就能一目了然。于2015年9月上线的拼多多，创办人黄峥以「团购拼单、捡便宜」吸引二三线城市，不是特别有钱、但确定很爱抢便宜的用户们。拼多多靠着超低价团购的优势，充分利用社交网站的特性玩法，重重机制设定，「团购、比价、低价爆料等」都能让不缺时间招兵买马拉人拉朋友的用户，一个拉一个，让用户直线成长。
2018年，拼多多用户达2亿，网站成交金额（GMV）超过千亿元人民币，日订单量仅次淘宝，位居中国全网第二。成立三年不到期间，拼多多就于美国纳斯达克上市，惊人的经济成长，《纽约时报》认为拼多多现象，「说明了中国那些尚未享受到充分服务的消费者影响力之大。」
靠着这些过去被忽略的购物族群，拼多多创办人兼最大股东黄峥，成为胡润研究院去年公布的全球百强企业家中，身价增长速度最快，以人民币2500亿元，相当于台币1.05兆元成为全球第一。他目前也在中国富豪榜上排名13。
赚很大的拼多多，一路走来绝非一帆风顺。2018纳斯达克上市前，假货充斥的负评重创企业形象，虽然山寨和瑕疵问题早就充斥各大电商平台，一个都跑不掉，但相较于阿里巴巴、京东等大前辈，锁定中下、爱好低价买中低档产品族群的黏着，拼多多了解到买家属性将是上市后硬伤，不得不正视。
拼多多创办人兼最大股东黄峥，目前在中国富豪榜上排名13。 图／中新社
▌疫情前后：百亿补贴与多多买菜
喜好电商购物的读者应该不陌生「百亿补贴」这专有名词。首次将此玩法带进电商殊死战的便是拼多多。2019年，了解到不能完全将主力族群放在中低族群与中低价产品的拼多多，要扭转企业形象，拉入更多高端购物族群，确保名牌品质（当然是正货最好）与低价，就必须洒币拉人。
耸动「百亿补贴」为号召，一线名牌正品、公司货直接就揭明市场最低价保证，其中掀起一波风潮的便是iPhone也能有最低价的正货保证。将高端用户拉进门槛后，在透过一连串拉人注册再降价，其他平台低价爆料奖金、购物满额再送优惠等机制，又再次引发电商平台大战，淘宝、苏宁纷纷加入战局。
另外，因疫情而提高在电商平台生鲜市场需求，也受到拼多多的重视，积极发展「多多买菜」的卖菜业务。2020夏天上线的多多买菜，只要在凌晨12点钱下单，就能最快在最近定点取货。
拼多多董事长黄峥曾在公司五周年庆谈到买菜业务，也显示了他对多多买菜的重视：「买菜是个好业务，是个苦业务，是个长期业务，也是我们拼多多人的试金石。」「买菜是个苦业务，别人睡觉的时候你在拣货，送货，这样消费者在要做饭前才能拿到新鲜的菜。」
图／中国青年报「多多买菜」在 2020夏天上线，只要在凌晨12点钱下单，隔天就能在最近定点取货，主打「今日下单，明日自提」。 图／中国青年报
拼多多因疫情而提高在电商平台生鲜市场需求，积极发展「多多买菜」的卖菜业务。 图／拼多多官网
▌公司撒币，员工拼命，卖菜卖死员工的硬功夫
电商平台再多奇技淫巧，该付出的成本还是不可能凭空消失；尽全力讨好顾客，成本最后还是回到企业本身。从去年11月，拼多多所公布的第三季财报显示：营收142.1亿元，比同期增长89%，首次实现季度营利。从数字上显示了百亿补贴战略的成功，但也显现了一个事实——在此前，拼多多投入的成本大多亏损或仅能持平而已。
黄峥一再强调拼多多的核心价值观是「本分」。他认为，「拼多多生存的基础是为用户创造价值，无论是激进还是保守，都将永远专注于『本分』这一内在价值。」
作为员工，遵守本分就是反映工时忠诚。被解雇的爆料前员工微博帐号王太虚表示：每位拼多多的员工都知道，公司有套「隐性工时」。以上海本部某些部门就有『每月隐性300小时工时」的规定。有些部门可以透过休假补满，有些部门则会私下表示工时与绩效有关，令人不敢不从。而最为血汗的本部买菜部门，则有380的隐性工时。所有的法定假日，都会被公司要求提前返工。像是中国国庆连放的8天长假，拼多多员工仅有5天。
或许每月至少300小时责任工时这数字看来抽象，或许以实例来看便能知其苦痛。以目前中国法定标准工作时间来说，与台湾目前的周休二日相仿。一周工作5日，一个月约21天上班日的状态来看，等于一天需上班约14.3小时，也就是如果早上9点上班，下班时间已过午夜12点。当然没有人能每天这样操，如果想换得每日喘息，只能用周末来换，等于在拼多多任职的时光，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班的路上。
黄峥一再强调拼多多的核心价值观是「本分」。他认为，「拼多多生存的基础是为用户创造价值，无论是激进还是保守，都将永远专注于『本分』这一内在价值。」 图为拼多多上海总部办公室。 图／美联社
图／拼多多官网
而王太虚所表示血汗的买菜部门，又是个如何景况呢？由于中国幅员辽阔，拼多多在去年远征边疆，新疆作为其一地区，是该部门仅10人中之一。买菜部门最为困难的难处之一，是由于拼多多向食材供应商要求到比市场更低价，要保持市场最低价，首先就会迎来众多供应商的挞伐和抵制的。以去年12月新疆乌鲁木齐开团的第一天，就遭到众多超商提货点抵制，并要求品牌商管制，原因就是拼多多的价格比超商自有的进货价还低，这也让大厂如可口可乐、蒙牛、益海嘉里等品牌，允诺不再为拼多多供货。
另外，由于生鲜食品的时效特性，部门员工还需处理最前端的包装和运送流程，王太虚也在影片中表示，买菜部门许多时候还需要在凌晨跟着菜车行动，走完所有流程才能下班。当然，下班的时候意味着没多少时间又要上班了。
由此看来，赚公司，省员工，或许才是成功企业的硬功夫、硬道理。
赚公司，省员工，或许才是成功企业的硬功夫、硬道理。图为一名中国员工趁着午休时间，闭眼休息。 图／路透社
▌具资本主义特色的劳动人民国家？
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马云，2019年在微博称，「996 是一种巨大的福气」引发哗然，也让这个数字顺口溜成为电商平台职员的痛苦印记。不过996的话题热烧过后，更令人傻眼的007也应运而生，令人感叹在中国读好书、考上好大学，最后进大型电商当人肉免洗的悲惨人生。
「996」意指早上9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一周上班6天的工作时间；而007则是，0点到0点每天24小时，一周7天上班，这简直是不可能、犯法且重婊企业家将员工工时视为企业指标的荒谬。
虽然马云强调，这世界不仅是企业家会996或007，而是追求成功的艺术家、科学家或运动员，基本上都是996以上，而且时间不是重点，重点是选择自己热爱的事业，才能获得成功，「为加班工资而996的人是很难持久的」。电商巨头之一的京东执行长刘强东说，「京东永远不会强制员工995或者996，但是每一个京东人都必须具备拼搏精神。」
马云在2019年为阿里巴巴员工的集体婚礼担任证婚人。他当时提出工作996，但生活上要669，指出「6天6次要持久」。此话引起争议，外界认为原本形容员工超时加班的话，却被马云以说黄腔的方式带过了。 图／Getty Image
这个说法似乎也不能说错，即便在拼多多死了2个人后，许多网路意见仍是与官方秒删的回应如出一辙。有网友认为要过安逸舒适生活的工作，也是所在有多，但薪水不如这些企业漂亮，如果嫌苦就别去了。然而追求最大利益的企业，难道没有责任在高营收的公司获利中，确保员工的基本健康和生活品质吗？
如在2014年，阿里巴巴一名怀孕员工因子宫大出血死亡，家属将之归因为过劳，友人也向媒体表示，该员工虽已查出子宫外孕，但因为不希望在4月发年终奖时影响考核，没有请假去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而设下这些重重考核和绩效评比的，难道不是公司吗？
2019年，全球最大的代码托管服务平台Github出现一网域名为「996ICU」的反制996的运动项目。996ICU意指为从事996高工时强度的员工（通常是工程师），最后生病指得进ICU（加护病房）。内容有许多企业血汗过劳的黑幕揭露，其中也包括公司黑名单，像是京东、阿里巴巴、字节跳动（抖音母公司）都在榜上。然而拼多多人命事件后，有些悲观网友也在讨论串下留言反讽，「今天你在网上抵制996，隔天上班就做着屏蔽反996的工作。」没有劳动部门的监管和法律有效执行，过劳热搜的网路现象，永远 「不过三天」。
中国适度劳动协会会长杨河清教授就无奈表示：「有限度的过度劳动，是当下中国人的宿命。」此话一语道尽悲哀，死是有限的，过度则是宿命。或许那些死不了又走不开只能一点一滴将血液输送给公司的底层工程师，才是他们最悲哀的命运。
每年的双11都是中国电商的重头戏，大量的包裹等着被送到全国各地。 图／路透社
送货员忙着将双11的包裹分类，以快速送到购买者手中。 图／路透社
虽然拼多多事件引发了上海劳动部门进行调查，但仍难以让大众信服，普遍高压的过劳现象能得以规模性的消灭。这个曾经令人向往的新中国，与建立她的中国共产党，过去曾誓言让劳苦人民得到最后胜利，但有限开放的社会和透明法治的迟缓，让中国很晚才开始关注过劳问题。在2000年以前，中国过劳研究几乎是一片空白，加以改革开放后，对经济成长的过度迷思及其后遗症，最后注定了这些过劳案件或许只能层出不穷。
《自由亚洲电台》报导，以拼多多为例，在员工与企业签订劳务契约前，以庞大的律师团拟定「规避劳动法追责」的契约，成为员工入职时被剥的第一层羊皮。而入职后，中国企业内的工会，几乎是「无法发挥为员工争取合法权益的作用」，由于「拼多多的工会都是由主管控制，在这种情况下劳资关系是失衡的。」
另外，报导也指出，在中国的工会代表几乎都由政府与资方指派，缺乏代表性，政府方的工会成员对维稳的重视或许比对劳动权益的重视还勤，「中国一党专政制度下的弊端，不只是拼多多，是中国整个制度出了问题，特别是对劳工的保护方面」。
从员工猝死到被解雇的一连串事件，都直指拼多多的公司制度和文化，可能是使员工的薄命关键。图为两位在北京工作的工程师在清晨加班后，于办公室铺床席地而睡。 图／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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