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入監，不要入伍？加薩戰爭下，以色列極端正統猶太教徒的從軍爭議

以色列极端正统犹太教徒「哈雷迪」3日上街抗议征兵制。图为以色列女兵强制驱离哈雷迪示威者。 图／路透社

文／王颖芝

以色列3月初发生多起极端正统犹太教徒抗议征兵的示威事件，军警驱离时爆发肢体冲突。加萨战事将届满5个月，以色列兵力吃紧下宣布延长服役时间，引起社会不满心态，极端正统犹太教徒免役的特权也再度成为争论热点；该社群如今已占全国人口13%，除了免役特权之外，不工作、不节育等生活方式导致贫穷情况愈发严重，也被世俗派批为寄生虫；总理纳坦雅胡已宣布将开始对其社群征兵，但纳坦雅胡执政联盟仰赖小党支持，如今若在征兵议题谈不拢，很可能引发解散危机，为国内动荡更添一记重击。

《以色列时报》报导，又称为「哈雷迪」（Haredi／Haredim）的极端正统犹太教徒（ultra-Orthodox Jews）政治势力3日在以色列多个地区同时发动抗议，示威人潮手拉手挡住平交道或干道路口，军警在强制驱离时大力拉扯、拖行示威者，外流影像还拍到一位女兵狠狠踢击示威者，但警方供称示威者同样咒骂军警「纳粹」，场面十分难堪。部分示威者高举抗议标语，写着「宁可入监，不要入伍」、「我们宁死也不当兵」，展现强烈抗拒征兵制的意志。

哈雷迪奉行的思想与教规极为保守，不接受多数现代化事物，更拥有豁免服役的权利，然而以色列社会20多年来不断试着要求哈雷迪融入教育、征兵等国家制度，如今，授权哈雷迪免役的法规终于将在3月底到期，以色列国防部也不打算延期，适龄的哈雷迪成员可能真的将面临上战场的命运。

鉴于去年10月初爆发的加萨战争尚未停歇，伴随以色列与黎巴嫩边界的冲突加剧，以色列军力目前高度吃紧。在强烈需求推动之下，以色列国防部（IDF）2月宣布延长服役时间，未来入伍的士兵与现役士兵的服役时长将从28至32个月全面延长至36个月；后备役军人的除役年龄视官阶而定，分别从40、45、49岁延后至45、50、52岁；每年的后备役教召训练也从25天拉长至40天。

加萨战事导致以色列军力吃紧，社会上要求哈雷迪教派从军的呼声愈来愈高。图为3日哈雷迪上街抗议征兵制。 图／路透社

▌哈雷迪免役特权动摇政府？

延长兵役消息公布后，引发大众哀叹，部分愤恨情绪也再度轰向哈雷迪的免役特权。以色列国防部长加兰特（Yoav Gallant）2月28日公开表示，他不支持延长哈雷迪服役豁免权的法规，除非战时内阁的阁员如甘茨（Benny Gantz）、埃森科特（Gadi Eisenkot）等中间派政治人物也同意。

甘茨为首的联盟「国家联合党」（The National Unity）向来主张哈雷迪不能免除兵役义务。《耶路撒冷邮报》报导，他在26日提出新法案，企图授权国防部可以对任何族群征兵，不用当兵的人口也必须在公共单位服务一年。

加兰特在特别演说中强调，以色列正面临75年来从未有过的战争情势，「军队的负荷也面临75年来从未有过的挑战，因此，我们必须共同做出一些决定，也是75年来不曾讨论过的事」。加兰特说：「身为指挥所有部队上战场的国防部长，我要向政府与执政联盟内的同僚、向所有国会议员，以及向全体社会表示：以色列是犹太民族的国度，《妥拉经》（Torah）2,000年来保护了离散的以色列人。」

「我们珍视、赞赏那些愿意奉献一生研读《妥拉经》的人们。然而，没有肉体存在，就没有灵魂存在。我们的安全挑战证明了每一个人都需要分摊服役责任。社会的每个群体都要。」

可想而知，哈雷迪社群支持的政治联盟强烈反对此一立场，正在极力争取维持免役传统。强硬派哈雷迪政治人物死死踩住立场，坚持「不想当兵的叶史瓦（yeshiva）学生就有权不用服役。」叶史瓦是哈雷迪社群特有的教育机构，哈雷迪男女从青春期进入叶史瓦学习宗教经典，而根据当前的暂时命令，18岁后成年男子只要选择在其中就读，就能免除兵役，叶史瓦机构长期受以色列政府与美国民间资金赞助。

具高度影响力的拉比柏格曼（Rabbi Meir Tzvi Bergman）也强调，哈雷迪会不计一切代价反对征兵。柏格曼是哈雷迪政党之一「联合妥拉犹太教」（United Torah Judaism）重要宗教顾问。柏格曼说：

「任何要征召的情况，我们都不会同意。没有人可以迫使我们抛弃《妥拉经》。」

如此一来，以色列总理纳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也被推上极为尴尬的局面──在以色列小党林立的国会中，纳坦雅胡执政时间超过15年，长期与极右翼政党、哈雷迪政党结盟，借此获得足够席位以组成联合政府。作为交换条件，纳坦雅胡执政联盟多年来一直延长哈雷迪的兵役豁免权，以免哈雷迪政党联盟威胁退出。尽管如此，过去支持免役政策的极右盟友近日也开始动摇，反口认为哈雷迪盟友必须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

迫于各方拉扯，纳坦雅胡2月29日终于宣布他的联合政府将「找到一种方式」，终结哈雷迪的服役豁免权，「我们将决定相关计划，征召极端正统教派的人加入国军或文官单位，我们也将决定执行这些计划的方式。」

哈雷迪青年14岁就要进入叶史瓦学校，全天候研读宗教经典，成年后也不被鼓励工作或从军。 图／法新社

哈雷迪教派恪守严格男女隔离制度，但手就作风也令他们与社会格格不入。图为一名女性掀起上衣讽刺保守的哈雷迪教图。 图／法新社

▌哈雷迪为何不当兵、如何可以不当兵？

哈雷迪是犹太信仰中最为保守、极端复古的传统派分支，全力守护着对「犹太教原教旨主义」的坚持。哈雷迪的独特生活方式包含拒绝学习现代科学、拒绝影音电玩等现代娱乐方式、拒绝接受征召当兵、拒绝从事现代经济生产、拒绝放宽男尊女卑与家庭计划的观念等等，都令他们与较温和的世俗犹太族群以及国家制度格格不入、互不信任。

举例而言，哈雷迪男性成年后不从事任何俗世工作、潜心研读宗教，极度缺乏现代社会需要的知识和技能；哈雷迪女性则多为家庭主妇，或者从事低薪零工以维持家计，导致哈雷迪家庭多半处于贫穷状态，只靠政府福利津贴过活，因此常被斥为社会负担、遭受「吸血虱」的骂名。也因为仿佛「活在自己世界」的生活方式，哈雷迪社群在COVID-19疫情期间坚持拒打疫苗、或群聚参加宗教仪式而大量确诊，导致以色列各大型医院「50%以上住院床位」都被哈雷迪占满，成为严重防疫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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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为人诟病的，仍然是兵役问题。哈雷迪不愿从军的原因有三：首先哈雷迪相信，以色列之国的建立将由救世主达成，以战争等人为方式介入历史进程并非犹太经典所欲发生的事，也因此反对锡安主义，甚至有部分哈雷迪反对占领巴勒斯坦人的领土，去年加萨战事爆发时也曾上街抗议。

另一方面，哈雷迪教育方针要求青年男性全心研修宗教，与一满18岁就要入伍的义务役制度相违背；而且哈雷迪遵守严格的男女隔离规范，异性不能共处一室，女性也必须穿着长裙长袖等保守衣物，对比之下，以色列国防军不但男女都要服役，从军时男女甚至是混合服役，因此被哈雷迪视为「不洁的败德之军」，更不愿意加入这样的军队。

哈雷迪教派反对以人为方式介入历史、主张应等待救世主来建立以色列国度，因此部分哈雷迪反对占领巴勒斯坦地区。图为2023年10月，纽约哈雷迪社群在以色列使馆前抗议加萨战争。 图／美联社

哈雷迪拒绝多数现代科学教育与工具，仅有限度使用部分科技产品，如冰箱、仅具通话与电子邮件功能的手机等等。图为哈雷迪男子使用手机。 图／法新社

▌兵役服不服的30年斗争

以色列「全民皆兵」的制度世界驰名，但在1948年建国之前，以色列国父本-古里安（David Ben-Gurion）已与哈雷迪社群达成免服兵役的协议。但当时的政府仅交由国防部规定相关条款，并未将豁免权写入宪法或法律保障。这样的妥协方案也随着时间拉长而备受考验。《路透社》报导，哈雷迪人口目前占全国的13%、已超过120万人；而且哈雷迪鼓励多产、禁止节育，生育率是其他国民平均的300%，估计2035年以前将成长到全国总人数的19%，早已不是建国时期只有3、4万人的稀少族群。

1998年，以色列宪法法庭宣布哈雷迪免役的特权条款违反平等原则，裁定「当前情况下，为数不少的役龄人士不需为了国家安全而奉献生命，实属歧视。」2002年以色列政府也推出《塔尔法》（Tal Law），允许国会每5年更新一次哈雷迪的豁免法规。《塔尔法》允许全天候就读叶史瓦学校的哈雷迪男子延役至23岁，之后可自由选择继续就读叶史瓦、入伍16个月（普通兵的一半时间）或担任公共服务一年等等。此举本是缓兵之计，试图让更多哈雷迪教徒以渐进方式适应世俗生活与征兵制，但成效不彰，还被批为加剧了哈雷迪社群与其他族群之间的不平等与社经鸿沟。

2014年纳坦雅胡政府终于通过修法，开始征召哈雷迪青年从军，但却没有订出不从军的罚则。而在2015年以后纳坦雅胡再度与哈雷迪政党一起组阁，不断使出拖延战术让豁免权延期，往后也在法律攻防战中多次拉扯。根据《以色列时报》，最近一次豁免哈雷迪兵役的法律条文已在2023年6月失效，但又被另一条命令要求延期，终于将在3月底失效。

近年以来，哈雷迪社群也渐渐出现打破传统的异音，例如长年负担家计的哈雷迪女性，也开始要求受教育的机会；而在哈玛斯（Hamas）攻击平民惨案发生之后，也激发许多哈雷迪青年从军卫国的愿望，两周之内就吸引逾2,000名哈雷迪男子入伍。即使属于强硬派的哈雷迪政党，也知道时局已到了不能不妥协的地步，但他们并没有推动同胞加入军队的号召力──如同拉比甘以乐（Yosef Gamliel）表示，能改变哈雷迪社群想法的只有宗教领导阶层。而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哈雷迪拉比或领袖流露出拥抱改变的意愿。

哈雷迪与以色列社会的扞格数十年来愈演愈烈，在加萨战事催化下，究竟能否有所改变？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