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六四「國殤之柱」創作者高志活(下):藝術不能洗白,為香港民主抗爭留一口氣
高志活在2019年为声援反送中运动而制作雕塑,其手持铜像上的防毒面罩,即为香港示威者所使用过的装备。 摄影/习淇奥
编按:2024年6月4日是中国六四天安门事件的35周年。丹麦雕塑家高志活(Jens Galschiøt)曾以纪念六四为题,创作雕塑作品「国殇之柱」(Pillar of Shame),并且摆放在香港展示。然而随着2019反送中运动后香港局势的紧缩、国安法的施行,不仅国殇之柱被迫撤除,高志活也面临遭香港国安处拘捕的风险。本文是曾在香港担任新闻工作者的习淇奥(笔名),于丹麦进行的高志活专访。
丹麦雕塑家高志活为悼念六四死难者创作的国殇之柱,去年被港府以「国安案件证物」为由充公,至今未肯交代处理雕塑方式,抑或会否以国家安全法在入境时拘捕仍未可知。每每提及国殇之柱去向,高志活始终乐观地认为,作品终有一日会回归自己手中,并半开玩笑地提到,将来必须将装载雕塑的货柜一并展出,为作品添加多重意义。
谈及国殇之柱背景时,高志活讲到创作念头源起1994年,落手雕刻时内心第一个浮现的情景,就是1989年北京街头被解放军无情镇压的学生们,完成后自然把国殇之柱献给八九民运的牺牲者。
六四作为中国头号禁忌,国殇之柱当然绝无可能进入中国大陆境内,于是仍属自由世界一员的香港成为唯一选择,当雕塑在1997年主权移交前顺利竖立,北京便别无他法只能一并接收。8公尺高的雕塑是高志活至今创作过最大型作品,在2008年的 The Color Orange 计划,国殇之柱染成橙色抗议北京奥运侵犯人权,而成世人今日熟悉模样。基座一面写有 The Old Cannot Kill The Young Forever,经过2019下半年的反送中示威后,同一番说话今日对香港及高志活而言有新理解。
在2008年的 The Color Orange 计划,国殇之柱染成橙色抗议北京奥运侵犯人权,而成世人今日熟悉模样。 图/路透社
如何面对过去作品,艺术家各有想法。国殇之柱由当初打响名堂的得意之作,成为高志活生命中不可或缺,甚至愈发重要的一部份。作品随时间推移,亦被他与外界赋予各式各样意义。今年2024年3月以「The Forbidden Art」之名在欧洲议会揭开序幕后,高志活在这一轮正酝酿发酵的反艺术洗白运动中,倚靠的正是三十年前将其生命引领至不同轨迹的国殇之柱。
对踏入古稀之年的高志活来说,当前国际局势急剧变化,乌克兰、巴勒斯坦等地人民面临巨大苦难,尽管持续关注依旧,但要另开战线再创作新作品,他自言今时今日有点吃力。除了手头上正为库德人创作的国殇之柱计划送到伊拉克外,目前高志活将全副心机继续放到香港民主运动上,针对商业艺术市场「洗白」(art washing)行径,希望结合毕生两大志业——艺术与行动主义,继续为香港民主运动努力。
极权政府除了台面上明刀明枪,以法治国直接镇压异见人士,在社会散播恐惧以收灭声之效,历史上屡见不鲜。眼见艺术业界因生意原因,对官方形形色色政治打压视而不见,甚或甘愿自我审查,配合中国及香港当局红线,对批判中国艺术家及艺术品灭声。
高志活将矛头指向苏富比(Sotheby's)、佳士得(Christie's)、富艺斯(Philips)等跨国拍卖行及画廊,着手透过新一轮倡议行动及群众施压,迫使这些企业不能假装香港仍然自由,无法继续一套太阳照常升起的言辞。自由世界必须如实反映香港实际陨落的情况,而非继续以沉默为极权涂脂抹粉。
高志活期望行动对一众跨国拍卖行及艺术商施压,能让艺术不再成为政权洗白工具。 摄影/习淇奥
有别过去创作、展出大型雕塑吸引注目,高志活将国殇之柱制作成3D模型,透过降低成本、大量散播方式制造声势,雕塑由过去实物演化成为抗争符号,让鲜色夺目的国殇之柱出现于不同拍卖会展场或博物馆,以唤起西方国家民众关注香港并讨论。高志活解释,目前于香港进行任何实质行动难度甚高,以去年在铜锣湾展出国殇之柱直幡(Bannerlithographs)行动为例,中国博士生曾雨璇单单展出直幡已被判囚半年。他不鼓励任何人承受不必要风险,又坦承现阶段在香港能收获效果不大。
要在香港这个亚洲商业艺术最重要市场产生影响,高志活认为当前施压关键在于西方世界。他续称,现时普遍国家对企业经营中有否履行相应社会责任(ESG,Environmental, Social, and Governance)有一定程度监察,如落实永续生产模式、杜绝强制劳动等措施,惟独商业艺术市场却未见相同或类似的ESG意识,导致艺术洗白情况持续,以市区放置大气球、举办巴塞尔艺术展(Art Basel)等活动营造歌舞升平,转移外界视线。
高志活希望以唤起大众注视西方艺术机构助纣为虐踏出第一步,继而促使政府、立法层面就这些商业艺术行为落实监督,避免艺术被滥用,成为践踏人权者帮凶。西方政府,尤其是身为前宗主国的英国,亦可借此机会履行昔日许下主权移交后香港拥有自由不变的保证。
高志活以3D列印机制作的国殇之柱模型。过去以年计完成的大型雕塑,如今透过3D列印制作,仅30多个小时即可。 摄影/习淇奥
高志活提到,用来制作国殇之柱模型的3D列印机来自中国。他笑道,或可在模型上增加「中国制造」字样。 摄影/习淇奥
与破坏艺术品的示威行动相比,在世界各地摆放国殇之柱3D模型,一方面可避免违法问题,模型体积轻巧更易达成遍地开花,获得广泛民意支持。行动单一聚焦香港处境,亦有助促进西方社会讨论,避免中国繁复议题导致失焦。对于行动目标,高志活言谈间流露出一股「揽炒」意味,倘若未能令商业艺术世界回心转意,便会着力将市场拉倒,令这些机构必须撤出香港市场。
展望行动成效,高志活态度积极,过去四十年在欧洲参与社运的人际网络,令他在初步阶段已获得不少支持,增强计划成功的信心。今年5月哥本哈根民主峰会上开始派发国殇之柱3D模型后,寄望年底陆续会在欧美各地产生回响,促发不同团体游说倡议,乐观预测五年后可见证改变。他更笑言,如果美国总统拜登等政要愿意在镜头前拿起模型,表明不能接受艺术洗白,行动定必事半功倍。
访问到末段,问到高志活有什么话希望对香港政府说?除了早日归还国殇之柱,他重申自己并无犯罪,反之港府才是有罪一方,敦促对方承认错误,履行原有承诺还香港自由,并释放所有政治犯。
至于香港人,高志活最后寄语:
当前形势艰险,任何行动量力而为,切忌急躁,务必静待时机,大家一切保重。
高志活寄语香港人:「当前形势艰险,任何行动量力而为,切忌急躁,务必静待时机,大家一切保重。」 摄影/习淇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