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下去,送尸体入海。”
苏青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脚步蹒跚,将手中的短匕随手一丢,而后吩咐那两个跟着前来的壮汉说道。
而后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看着在场的海盗都有了几分毛骨悚然,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是我儿子说错话,他已经偿了命,我苏氏从未看不起各位,你们之中不少乃是世代豪杰,我曾与你们的父辈祖辈同生共死,知晓你们的为人,知道你们断断然不会如此。”
他的语气之中已是没有半点往日里的气急败坏,他说的话像是雕琢过一般犀利无比。
“魏统领,你是前统领指认的下一代领路人,只不过,如今,你只是在此提出珊瑚洲之事,说他如何固若金汤,难不成你想能拖就拖,让我们这一些老骨头有家不能回?你是怕了吗?”
魏东河看着他那双眼睛。
他的双眸里有着一道道清晰可辨的血丝,不知道是来自于他的亲眷,还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像是一只随时都可能冲上前噬咬他骨肉的野兽,正恶狠狠地看着他。
“苏长老,你想在我们反攻珊瑚洲之时,被人背地里捅一刀吗?还是……巴不得看这些人死在攻打珊瑚洲的路上?”
苏青笑了起来:“死?我们此行自然是不为了死,我们是为了活,这里是哪里?鬼湾,此处靠近两广,且你们或许不知道,就在距离此处不远处的名为大铲湾的岛屿上,大明水师正在集结。”
这话一出犹如石破天惊。
其实不少人早已注意到了大铲湾方面的动静,只不过大明水师体量巨大,并不在乎犹如赤马号这般的小鱼小虾,而且他们船上的头颅可是多得几乎装不下了,实在没什么胃口再吃点小甜点了。
但在官兵身边酣睡,那是得有多大的胆子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这下子几乎所有海盗都不淡定了。
而且他们原本得知的是似是而非的情报,但到了此时,由苏青说出来就大不一样了。
这位人物虽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但在海盗团里说得上一言九鼎,德高望重,他是万万不可能开这等玩笑的。
而苏青对于这个情报也有十足的把握。
苏家到了现在自然也有一整套的情报系统,虽然方式落后,而且投资不足,但对于近五十里的海面动静,尤其是这种大规模的调配,人只要不是聋子,瞎子就不可能不知。
他此时看着魏东河已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毕竟,如今众人包括孙虎已经对魏东河起疑,不管如今魏统领到底是真的不知,还是有什么计策,公然埋伏在官兵一侧,而且秘而不发,足以让魏东河的声望在海盗团一落千丈!
魏东河此时却笑了笑,他看着苏青良久,居然摇了摇头,仿佛在嘲弄他的无知一般。
苏青并不受挑衅,他拄着拐棍,有人过来递上一块湿巾,他擦拭了两下身上的血迹。
“苏长老,你可知此次大明水师在此地是为了何事?”
苏青一言不发,只是冷笑,他已是断定了魏东河巧言如簧,不想与他争执,你既然想要解释,便摆出现实即可,不必多费唇舌!
“数日之前,我收到我探子的情报,说三灾与大明水师暗中有所勾连,此次为了以绝后患,愿以珊瑚洲之所藏,换取日后一劳永逸,至于这个后患,诸位知道是谁了吗?”他的表情轻松,但说出来的话,却所有人为之一心颤。
“我们率队虚实相接,但不曾想,仍旧被一条尾巴紧紧追着,这件事情我让手下人秘而不发,就想看看会是谁跳出来,以此消息兴风作浪。倒是不成想,居然是你,苏长老。”
苏青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开去。
“我从未说过赤马号上的兄弟与章如秋有勾连,在我看来,事情已随风而去,再行追究,便是对兄弟们的不信任,只要团结一致便可,不过,若是有人仍旧朝秦暮楚,那么也休怪东河辣手无情。
只不过,赤马号上是一回事,但海城号……可就不一定了。”
众人纷纷打了个寒颤,但不知道为何也放松了下来,魏东河的意思很明确,便是既往不咎。从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人们随机想起,曾经和章如秋联手的,可不止他们,就算是孙虎和苏青这等位高权重之辈,为了更好左右吕平波实际上都有意拉拢过这位大谋士,甚至为何,孙虎和章如秋闹翻,便是因为孙虎给的孝敬太过敷衍。
但从始至终,海城号和章如秋一直关系暧昧,也因此,赤马号与海城号的争端才没有被摆上台面。
众人都不怀好意地看着苏青。
如今的魏东河绝非一盏省油的灯,这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现下人人自危,生怕自己那些陈年老账被魏东河一一翻起,虽然魏东河现在说既往不咎,可谁都知道这人向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一刀砍了。
“不过,无论是海城号,还是狼台号都是我白银团的中流砥柱,不可有一点损失,苏长老亦是我团中瑰宝,海城号在你打理下井井有条,我还巴望着你以后,为了我们团出力呢。”
他看向一旁的苏彦明,而后笑着说道:“苏家大公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我既然到这里,就有把握掩饰我方的行踪,诸位不必过于担心,此次我请诸位来,也只是为了制定一个针对珊瑚洲的计划,珊瑚洲极为难攻,我们必须从长计议,万不可贪功冒进,苏长老,你多次筹算此事,如今由你拿个方案,最是稳妥,你说是不是?”
苏青冷笑了一声,并不应答。
众人看着苏青的模样,已是知道,魏东河最终没有魄力拔掉这最后一根碍眼的钉子。
这些原本还慌慌张张的头目,此时反倒是耀武扬威了起来。
终究是个小年轻,想要统帅我等?还早十年呢!
“珊瑚洲的防御措施,麻烦两位头目都提供一二,今日之会,到此,便算是结束了。”
魏东河说了很多,却犹如独角戏一般,无人理睬,他收起手中的麻布纸,低下了头,人已是三三两两的散去。
他看着空旷无人的临时集会所,低声说道:“有的人老了,叫做老狐狸;有的人临到死,不过叫他一声死臭虫,都觉得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