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是有明一朝之中,犹如飒沓流星一般的存在。
就像是每个首辅一般,夏言也没有在首辅这个位置上干多久,而后就翘了辫子,成了一具没有脑袋的死尸。
大明首辅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被后续清算,在位上被杀的人手极多,也算是运气好,没有自洪武年间形成制度,不然以朱元璋和朱棣的性子,估计文渊阁内杀得人头滚滚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最初的内阁制度只不过是皇帝的秘书班子,但因为是天子近臣,他们的建议对天子有足够的影响力,所以哪怕官阶只到正五品,他们的权势仍旧极大。而到了永乐年间,这个比重进一步的加重,已是有了内阁的雏形。
而历经洪熙、宣德两朝之后,内阁地位日渐尊崇。
而到了陈闲现在所处的年代,内阁首辅的地位几乎与宰相无异,区别在于宰相可一言直断,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下。
而内阁首辅则相对地需要依仗内宦互相配合,方才可以一手遮天。
便一如万历首辅张居正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但也同样是因为天子近臣,便不得不印证了一句伴君如伴虎,明朝的皇帝向来难伺候,所以比如有明第一才子,解缙因进京私见太子而被推入雪堆活活冻死;夏言因被皇帝猜疑,又被严嵩陷害,最终在闹市被枭首弃市;而坑了自己老上司一把的严嵩则被皇帝活活饿死;张居正死后被皇帝下令抄家,自己也差点被人开棺鞭尸。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没几个善终的。
在陈闲的记忆之中,夏言算是一个还算能干的文臣,他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后做到了谏臣,自古以来,这个职位素来为清流所喜,反正也就是和皇帝对着干,和权臣对着干。
而夏言当时面对的是明世宗朱厚熜与当时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当然还有建昌侯张延龄。
后两者虽然天差地别,但谁都知道,在正德后期乃至于朱厚照死后,杨廷和和当时的太后张氏乃是政治同盟。而张太后始终致力于替自己的娘家与两位国舅捞好处。
相应的这两者均是处于同一阵线之上。
而彼时的朱厚熜和杨廷和闹得不可开交,大礼议之事旷日持久,不曾出个分晓。
杨廷和其一我是为了大义,其二乃是为了给曾经支持他的政治上盟友张太后以交代,而其三则是为了敲打当时尚属年幼的嘉靖帝,故而在大礼议之争上据理力争,早已惹得明世宗反感。
而张璁投其所好,后有夏言推波助澜。
夏言在当时算是站队成功,从此之后,深得嘉靖帝的信任。
这在古代的历史上屡见不鲜,一招行差踏错便满盘皆输的事情多如牛毛,而就算是暂时站队胜利,后面一旦最出现问题,同样也会万劫不复。
夏言便是如此。
夏言在初期揣摩帝心,连连高升。在张璁一事上则站在了文官系统之中,最终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从而站上了内阁首辅的高位。
陈闲看着面前的肖剑仁,心想,这事儿要是真的,岂不是奇货可居?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说道:“肖兄素有才学,如今亲父膝下无子,对你应当颇为看重,于孝,于理,为利均是应该脱了此处藩篱,远走高飞,去帝京搏一搏出路。”
肖剑仁苦笑道:“谈何容易,琼山至帝都山长水远,且有人万般阻挠……”
陈闲却将桌子一拍,大笑道:“君不知,便是人情,也该道一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有明知亲父在堂,不可尽孝之理?
若是以法家所讲,此事乃是有法可依,肖兄可读过《大明律》?”
肖剑仁低声说:“略有涉猎。”
“大明律-户律之卷第六婚姻第二条典雇妻妾:凡将妻妾受财典雇与人为妻妾者杖八十典雇女者杖六十妇女不坐。若将妻妾妄作姊妹嫁人者杖一百妻妾杖八十知而典娶各与同罪并离异财礼入官不知者不坐追还财礼。”陈闲言尽。
“看来,陈兄于法家亦有研究,鄙人佩服之至。”他的脸色有几分言不由衷,大概觉得这些都是纸面文章,无有用处。
陈闲笑着说道:“如今治世,应当儒外法里,圣人曾云:‘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盖如是也。
这些都是经世的道理,圣人既然如此说,自然无错。”
肖剑仁说:“没想到陈兄连道学都知晓一二。”
“昔日圣人问道老子,诸子百家各有所长,理当涉猎,只是,肖兄若是为盘缠和行路所哭,我倒是可以帮衬一二。”
肖剑仁眼前一亮,他等这句话久矣,听得陈闲亲自开口,自是喜不自禁。
他自然是有抱负的,而且他心中同样有滔天的恨意,对那个把自己贸然逐出家门的主母,和这个对待他猪狗不如的商贾之家。
他定要出人头地,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断然不能让那些奸诈之人痛快。
陈闲看着这个公子哥儿的眼底闪烁着的光芒,知道自己料中了青年的心事,他低声说道:“我家中世代经营船队,可以送公子前往天津卫,之后公子只要星夜兼程,便可抵达京师,只是之后,便全凭公子造化了。”
肖公子乍听此言,眼底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色。
对于他这个历来受尽白眼的人而言,陈闲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却给与了最大的帮助,甚至不惜与当地地位不低的肖家为敌!
这……乃是知己啊!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不禁长身而起,他对着陈闲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公子所行所为,剑仁无以为报。”
“萍水相逢,便是缘分,日后,公子飞黄腾达,也许小弟也有需得帮衬之处,到时候,公子可不要推辞了。”
陈闲心直口快,肖剑仁亦是觉得此人侠肝义胆,两人一一碰杯,亦是痛饮了三分。
陈闲继续说道:“不过,如今我来琼山,乃是谈一笔大买卖,这前往天津卫的航船,要过些日子方能安排。”
那肖剑仁喝的一张俊良的脸庞通红,亦是拍着胸膛大笑道:“无妨,我已等了十几个寒暑,这数月功夫,我等得起!不过弹指一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