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很多好奇的人。
陈闲知晓的人之中就有数个,只是大多数的好奇心往往带来的不是好事。
王翠翘便是其中的翘楚。
陈闲被她带入了闺房之内,屋舍之内弥漫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闻多了似乎有凝神之功,王翠翘知晓他身上有伤,便让他躺卧在床上。
陈闲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因为他也知道随意透露自己的身份,绝非什么好事,而且,他也觉得王翠翘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便深入脑中搜寻了一会儿,方才知晓了他的来历。
这世间对奇女子都是充满了恶意。
而仅有的善意也只不过是写成书籍,在那时候,变得缅怀与感慨。
王翠翘便是如此。
不过,凑巧的是,在历史上,王翠翘倒是与海盗脱不开什么干系,但其中的联系更多的是一场孽缘。
她出身高贵,乃是山东临淄的贵族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怎耐得家道中落,只得入了临淄马秀妈妓院之中。
后辗转秦淮,最终嫁于一介书生罗龙文,罗龙文之后得严嵩垂青,显赫一时。
坏便坏在罗龙文此人交友广泛,家中食客众多,其中便有一人名为名山和尚,又名徐海。
此人在见得王翠翘之后便暗自留心。
之后此人不知所踪。
罗龙文在发迹之前,与王翠翘恩恩爱爱,但当地频频受到海盗与倭寇滋扰,一次在倭寇进犯之时,不甚为倭寇所趁,虽然罗龙文侥幸走脱,只是王翠翘却落入了倭寇的手中。
而这海贼正是与倭寇勾结在一处的徐海。
陈闲倒是对徐海和汪直等人颇为了解。
两人均是江南人士,也均是晚明时期的大海盗,此时的海盗与如今的海盗大有不同,他们所从事的主要是走私业务,且在数次海盗会战和存亡之中,存活了下来,吞并大小海盗与官府勾结,最终成为海上一方豪强。
汪直和官府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也是推动开海禁的倡导者,可以说,历史上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陈闲对此人的认知也很是复杂。
毕竟他终究没有脱离开自己的格局,至于行事善恶,打得日本各大军阀包头说窜,为祸东亚、福建等地之类的事情,他都不予评价。
毕竟,作为海盗,不做海盗应做之事,那不是做慈善吗?
而且此时的汪直应当还没抵达两广,还没有开始他传奇璀璨的海盗人生。
但若是命运的车轮按照原本的轨迹变动,那么两人终究有交锋之日。
至于徐海。
这人是彻头彻尾的不学无术的鼠辈做派,陈闲对他颇为不齿,汪直和徐海两人都有纷争,他少时不学无术,乃是杭州虎跑寺的和尚,法名“普净”,又叫做名山和尚,花和尚一个,酒色均沾。
徐惟学与汪直合伙之时,徐海因为与徐惟学乃是叔侄,于是也顺势加入了徐惟学的船队之中。
因为徐海本就是一无赖,与汪直和徐惟学不同,他并没有通过经商累积财富,而是选择了劫掠,到了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勾结当地的日本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倭寇。
之后肆虐沿海,无恶不作,王翠翘便是他在危害江南一带之时,虏获的战利品,最终他于江南为朝廷所歼灭。
这两人风格迥异,但也算是彻底反应了明朝时期海盗的结构。
商与盗,都是海盗生态链的一角,其中牵扯到了官府、倭人、当地商贾甚至是各方利益集团,成为了一团乱麻。
陈闲作为过来人,所总结的乃是一条最为曲折也是最为艰难的通路。
他对于汪直有佩服也有鄙夷,但对于徐海却是彻头彻尾地厌恶。
于是见到受害者,自然也有几分同情。
但此时的王翠翘还浑然不知自己的未来,陈闲暗自叹了口气,少女将窗门打开了些许,见得那些公人说说笑笑地离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走到陈闲身侧秀榻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而后说道:“那些人走了。”
“我知道。”陈闲应了一声,那少女似是有几分出奇,眨巴了两下眼睛,见得陈闲一副懒散的模样,不知从哪里来得气,便说道:“你这人好生不知礼,我这可是拼了性命,于水火豺狼之中救了你,
你且不说半点报恩,便是连姓名也不报上来,这算是什么样子?”
陈闲不咸不淡地说道:“承蒙王姑娘关照,日后若是脱了藩篱,定然送上万两黄金以作买命之资。”
那少女见他敷衍,倒也是不着恼,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我听安季那个老色鬼说了,说你叫什么……陈闲,你可别拿什么‘天王老子’陈靖川那一套来唬我,我可不傻,哪有什么人敢叫这么个名儿,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陈闲笑了笑,饶有趣味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人不可叫‘天王老子’吗?”
“那不是与老天爷作对吗?那可不就是自寻死路?”
陈闲见得她扑闪着大眼睛,便低声问道:“你可信命吗?”
“我自然是不信,只是这日子过下来,倒是又不得不信了。”
陈闲知道她此一生坎坷,起起落落,最后还要与徐海一道,最后被迫投水自尽,了断残生,命运与这个苦命的姑娘开了一次次的玩笑。
总在某个时候拉了他一把,不让他那么块地溺死,却又在接近幸福的时候,狠狠地将她推入无底深渊之中。
陈闲想了想说:“我可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命数,命可不就是自己挣来的。”
少女似是不大认同,但还是说道:“若是命如此好挣,那么老天爷也不会如此高高在上,被人怕着了,
说起来,你当真是个海盗吗?我听闻了,这杭州城里都传遍了,说有个海盗带着手下,把大明水师,佛郎机人还有大海盗都给赶跑了!这海盗也有义士呐,也不见得都是坏人来着。”
陈闲哑然失笑,海盗不全是坏人吗?
陈闲看着头顶的帷帐,而后低声说道:“若是杀了一个海盗,杀了一个葡萄牙人都算好人,那海盗手下千千万万百姓之血,岂不是白流了。
做海盗的,可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好人,谁都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