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的码头很是好混入。
或许说,这里的码头比之一般的地段都要繁荣得多,鱼龙混杂,实在好寻间隙。
时不时可见的是操着各地口音的商贾在岸边讨价还价,他们的船都停留在不远处,若是讲定了价格,便会以物易物亦或是支付钱款,随后将这些货物搬运到自己的船上,扬帆而去。
这是最基础的海上贸易,而不时可见的还有渔船靠岸,一些渔民的神色或喜或忧,他们背负着大量的鱼儿从渔船上翻身下来,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了码头走道的尽头。
一些码头的帮工身上带着血,但大部分人没事人似的在一处晒着太阳,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几具尸体被抬了下来,早有船工去通知他们的亲眷,那些亲眷似是连哭泣都懒得了,只是麻木不仁地将这些人的尸骸领了去。
早有码头的头目分发了钱款,好生安慰了几句,便自讨没趣地走了。
在海上讨生活本就是个辛苦的行当,象山更是如此,为了抵御海盗的侵袭,与官员卫所的不作为,百姓自己就得付出加倍的血汗,而且陈闲看了一眼远处的昌国卫,不由得觉得此处海盗的肆意,甚至是昌国卫有意为之。
至于究竟是为何他也想不明白。
这也是他收到情报之后,决定亲自来此一趟的缘由。
毕竟海盗的脑袋十分值钱,而如今的海盗战斗力实际上颇为低下,能够放弃眼下的利益,在卫所之中当缩头乌龟,本身就是一件很是离奇的事情,见那些海盗的战斗力甚至不如这些民勇。
“爹爹!”
陈闲听到了不远处什么动静,他扭过头看了一眼,却是见得之前撞到他的渔家女正在码头的尽头,冲着码头边上一条小渔船摆了摆手。
不多时,从渔船内钻出来一个孔武有力,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见得她的模样,也笑着挥手。
陈闲不由得有几分羡慕这样的场景,他隐隐记得少年时代,他总是在空无一人的孤儿院内,冲着他打招呼的只有熟识的朋友,只是渐渐的就连他们也都被人领养离开。
他见证了太多人的别离,也见过了太多人的到来。
只是最后他不再交朋友了,因为他受够了离别。
直到有朝一日,他离开自己所在的地方,回望那间犹如监狱,又像是家庭的屋舍之时,心中五味杂陈。
那至少是给了他那么些许温暖的地界。
只是从今以后,不再有了。
这样的父慈子孝的过往,他也再也看不到了。
只有一代代祖传的重压,狠狠地压在自己的背脊上,压得他都有那么一丝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骂上一句贼老天,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躯,若是没有这老天,恐怕这一条命都不再有了吧?
等他回过神来,那对父女已是聚在一起,正在不远处说着话。
而也就在这时,码头上传来了一阵阵的呼喊声,“海盗又来了!”
“那些王八羔子!”
“大家伙儿聚在一起,都别让他们上了岸了!”
“都小心些,人有点多,好像是东门山外的那一股子,叫做老鹰的!”
“快快快,都抄上家伙!女人孩子都往后退!别在这儿碍事!”
几个码头上的头目唾沫横飞地招呼着众人,可就在这时,一侧的码头已是一声巨响,一艘渔船已经被一发炮打了个稀烂,紧接着数枚炮弹已经呼啸着落在了沙滩以及码头边上,水花四溅,就连陈闲都被泼了个满头满脸。
“他们有火器啊,大伙儿小心……”话音未落,那说话人的脚底已是被打烂了一个窟窿,而后他脚底一滑,已是落了水,只在水上扑腾。
这里的地板都是由木板组成,年代久远,本就是缝缝补补又三年,如何经得起这样的震荡,不少地方都直接崩裂了开去。
陈闲自己都有几分立身不稳,早有几个冥人冲上前来,猛地抱住陈闲的腰肢,而后飞也似的,将他往后搬运了起来。
远处仍旧炮火连天,那些民勇悍不畏死地上了小舢板,风驰电掣地冲着海盗船的方向去了。
仓皇之间,陈闲看到那渔家女的父亲与少女嘀咕了几句,便也将渔产一抛,擎起鱼叉也上了自己的渔船,如同一阵旋风一般往战斗区域冲了上去。
正当这时,一枚炮弹不偏不倚地落在码头的木栈上,那渔家女立足之处,顿时寸寸开裂,陈闲排开几人,已是快步冲到了渔家女的身边,一把将她扯到身旁,而后冲着众多还在码头上发呆的商贾与渔夫们,大吼一声:“都想死是吧?还不赶紧跑啊!”
那些个人一愣神,远处的码头上的头目眼色不善地看着他,他却冷冷地看了那些个黑心工头一眼。
“都快走!”
那些人见得前方之惨烈之后,咽了口口水,而后疯也似的往身后的村子跑了过去,那些个工头怎么叫骂都无法阻拦。
陈闲也往渔村退去,只是身前的冥人拦在他的前方,那些个工头见得他们似是一只只亮出獠牙的小狼,手下也有几分犹豫。
但到了此刻,他们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前方的海战已是越演越烈,就连他们也看得出此时不妙,这些在海上搏杀的人恶狠狠地看了陈闲一眼,而后纷纷登船朝着海盗船冲了过去。
“这些狗东西。”不知道是冥人之中的谁骂了一句。
陈闲却淡淡地说道:“都是身不由己,若是换你在此,也会如此,均不是什么坏人。”
“我们可坏的多。”
他看着远处的炮火连天,因为大量的船体已经出现在了海盗船的周围,这支被成为老鹰的海盗团不得不将炮击的重点都放在了近处,虽然不时有渔船被击沉,但更多的渔民与民勇都与船体接了舷。
无数的人的尸体被丢下了水,里面有渔民也有海盗。
战况惨烈,而那些工头同样冲锋在前。
陈闲不由得有几分感慨,只是到了此时,他作为海盗,都想要骂上一句:“无耻。”
“公子,到了现在,能否放开小女子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