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将客栈收拾一番,将杂物间内那块‘本店已客满’的牌子寻出来挂上,而后将几间上房好好打扫一番。”这天,老者一反常态,忽然在柜台内指点道。
秦牛听得他的话,倒是有几分好奇,毕竟即便是再紧要的事情,都不见得要放这么一块牌子,老掌柜倒是没有解释一二,之后便又埋首柜台,打起了眠酣。
少年将牌子挂上,天底下烈日当空,远处有不少人行走来去。
在这里,他生活了三年,也知道象山县城之内,绝非表面上那般古井无波,其中翻涌的正如海岸线外,涌动的浪潮。
他走街串巷,自然知晓,有一伙人正做着一番作奸犯科的买卖,他们自诩替天行道,但实则丑陋不堪,尽是些买凶杀人的消息,这些人人数众多,而且各个都有功夫在身。
而且根据他的推测,和听来的舌漏,这些都是南北绿林道里说得出名的强人,只是身上有了血案便道此地隐姓埋名。
如今他在客栈之外,猝然见得了几张熟面孔,心头惊讶,毕竟就他所知,他们往日从来不会在此附近出现。
这些人有的是附近的渔夫,有的则是父亲的泥瓦匠,有的则是在码头上的帮闲,此时都在这里三三两两聚集着。
秦牛有一个好记性,见过的人面便不会忘却,凡是见了人便能记起他们是谁来。
这些人便是如此。
他们虽然分散在各地,但秦牛捡过不少的消息之中,都隐约有传闻这些人均是个练家子。
他暗自警惕,但就在这时,他看到的是一个少年人领着许多仆从自外头走了进来,人数众多,且气势不同寻常。
他是见过知县大老爷出巡的,自然也见过那些有钱人的排场,却从未见过如此不伦不类的人。
而且他隐隐觉察出少年嬉笑怒骂间的忧虑。
这是一种靠荒诞伪装出来的从容。
正当这时,他看到一伙花子也跟在少年身后,悠游而来。
这是一伙无利不起早的人。
他望向那伙人上楼的背影,在黑暗之处隐匿的他,脸上似是多了几分决绝。
这或许是一个最后的机会了。
哪怕这个人的背景黑白不分,阴阳不明。
但他秦牛也唯有此时,放手一搏,才能有一线生机。
……
此时的秦端坐在一辆归途的牛车上,他挠着头,其实还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一伙黑衣人轻松被少年人击破,甚至玩弄于股掌之间,偌大的客栈不复空旷,反倒是成了一处大型机关运作的杀人机器。
而自己虽是得偿所愿,成了那少年人的手下,反倒是浑浑噩噩。
“算了,不都说,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知道这位新东家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不由得想到。
只是半天仍是想不出个头绪来。
他虽是能够洞察人心,但到底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陈闲的身份实际上远超常人之理解,对于他而言,更是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而且,经过那等生死危机,暂时他也不敢起半点反抗之心。
“能够随意定夺人生死,又能叫老掌柜俯首帖耳。我倒是听说过,安大掌柜,难不成,这位公子哥儿也是首富之子?只是众多子嗣相斗,方才被人买凶取首级,也才有了互相争夺老掌柜的遵从……”
他越想越是混沌,最后只得不想了,倒头便睡,这一夜疲敝,布置轮番,一场生杀大局之中,每个人都拼尽全力。
若不是机关助力……可秦瑞仍是记得东家脸上颇为自得的笑容。
或许也不一定吧,他阖上了眼睛。
等到车子颠簸,秦瑞感觉到自己的脸蛋被人拍了拍,他急忙坐直了身子,清理了一下自己满头的杂草,而后一下子跳下了车去。
“谢谢小六哥了!”他吆喝了一声,拉牛车的小伙儿腼腆的一笑,已是兜转着车头,消失在了乡间小道上。
乡间质朴的人占了多数,靠海吃海又没有那般大的冲突,海洋给与人的馈赠,以至于祖祖代代,都可以靠着这片大海过活,虽不可大富大贵,但至少衣食不短。
大部分人安于现状,而后知后觉者也占了多数。
秦瑞是在这个村落之中长大的,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也知道这片渔村为何贫瘠的根源所在,他远比大部分人的少年都要早熟。
他径直走向的是自己家的庭院,远远地已经看到一个妇人正弓腰在门前劳作,他知道家中养了些鸡崽子,母亲总是起早贪黑来照料,母亲腿脚不便,但也在庭院里折腾了一块小菜田,虽是不多,也卖不得钱,但多少可以自用,母亲对此同样乐此不疲。
秦瑞快步走上前去,有几分心疼地看着母亲,一把扶住她的手臂,急声说道:“母亲,你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上一次回来,不才与你说过,要好好休养吗?”
秦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牛儿,傻孩子,哪有这般的说法,你娘劳碌惯了,今日怎么回来了,来,我们进屋,你爹昨夜才回来,如今睡的正香,晚些你再去见过……”
秦瑞看着母亲的眼睛,他记得小时候,他睁开眼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母亲,那是一双充满了灵气的眸子,如今依旧,只是皱纹已经爬上了他的眉角。
时光。
他不禁有几分眼眶湿润,他童子时期便离家远游,虽然时常归家,但终究不能照顾身体有疾的母亲。
如今,为了自己,却又要远离这片家乡,前往别处,虽有锦绣还乡的可能,但终究是多年以后,他知晓自己并非天赋异禀之人,他所有的都算需要经营,需要稳扎稳打,甚至需要些许运气的能力。
绝非一步登天可以企及。
可他又不甘于沉沦于此,也不想母亲看他如此,他想要有一天站在目前的面前替她遮风挡雨,也想自己有一天昂首挺胸站在人前。
只是,这到底是是自私的借口,还是当真是孝顺的理由?
秦瑞看着母亲眼中倒影的自己,他读得懂人心,却头一回读不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