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翁小姐也自船舱内走了出来。
在这附近经商的女人极少,倒是与大明境内没有什么区别。
翁小姐鲜有抛头露面,但在船上众人也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女子存在,而且毕方有意无意维护一二,更是叫他们不敢乱嚼舌根。
不过,正因为如此,这些来自异乡之人看到翁小姐也颇为惊讶。
毕方遥遥向翁小姐行了一礼,见得她神色肃穆,知道她不会插手其中事物,只是来此做个观瞻,便不与她多言,只是看着这几个土人,忽然冷笑道:“你们是真傻还是假傻?”
说着将年龄大些的孩子一把推在地上,那细嫩的皮肉顿时被擦破了几块,外头包覆的衣衫更是凌乱,露出里头的内衬来。
那孩子抹了把鼻子,眼神转而变得阴狠起来。
毕方淡淡然地说道:“我又不是没有做过穷人流民,哪有这般细皮嫩肉的土著?而且,这等绫罗绸缎,在尔等的国都之内,也不是每一个人享受得起的罢。”
那孩子见被识破,冷笑了一声,梗着脖子并不说话。
“大部分的满次加人实际上在葡萄牙人来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他们是奴隶的,还是奴隶!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主人,唯一会因此落魄的,
只有你们这些上层人,皇族,大商贾,各路大臣,你倒是不妨说说,你的身份到底是如何?将你送去满次加,是不是会有些赏钱?”
毕方看着孩子的神色,虽是仍自逞强,但隐隐之中,带着几分惊慌,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并非铁石心肠,但到了这个境地,他自是不能退让,而且,在他看来,这支流亡者恐怕大有用处。
他和陈闲日久,几乎都在模仿着陈闲的举动。
陈闲是一个不称职的老师,但提供给他们一种思路,那便是将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均死死抓在手中。
你手中的每一张底牌翻开之前,都是对对方的威慑。
如今的他,实际上没有底牌。
有的只是濠镜方面对他的支持,要在满次加建立自己的情报网络,他不得不借助一些或许不与他一条心,但至少有相同目的的人。
而这些失去了权势的贵族,显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翁小姐,您与克鲁士神父请先行入城,我领冥人去这些小子的营地一探究竟,随后便来。”他高声说道。
翁小姐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在濠镜,乃至于这条船上,这位寡妇的身份平平,但她的决策和举止无人可以改变,也没有人敢于冒犯这位商贾。
因为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濠镜的一位财神爷。
翁小姐深居简出,而在人前抛头露面之时,也少有表情,美则美矣,但在众人心中都是不可亵玩只可远观的存在。
加上身上种种离奇的传闻。
据说,翁小姐乃是天煞孤星,克死了丈夫一家十六口;亦或是她乃是岛上的另一位军师,手段狠辣,不少人都死在他手。
均是不胫而走。
以至于没有人敢靠近她近处。
而陈闲也放任自流,在这个时代,女子最好的外衣,反倒是一种恐怖的流言,说来也是讽刺得很。
翁小姐和随后走出来的克鲁士冲着毕方,点了点头。
毕方叱喝了一声,已经领着大部分的冥人驱赶着两个少年往林地之内走去。
……
满次加附近的岛屿,都是原始还未开化的土壤,岛上多走兽飞禽,也有蛇类,多是热带的植物。
毕方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朝着两个小子套话道:“说起来,你们这也是痴人说梦,葡萄牙人手中都是火器,你们还想和他们死磕到底吗?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那年纪小些的孩子抹了抹鼻子,显然有几分沉不住气,他大声说道:“你懂什么!你的亲人都死在他们的手上了吗?还不准我们复仇吗?”
毕方淡淡然地说道:“我一家数口,都死在海盗手中。”他蹲下身子,看着小孩的眼睛,透着些许湛蓝。
“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过过好日子,而你们至少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从未缺乏过。”他的声音有那么点空乏与淡然。
那孩子不怎么说话了。
毕方直起身子,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有几分像是狩猎之中的猫科动物,他看向茂密的林地,而后说道:“我是来谈合作的,你们既然想要复国,向葡萄牙人复仇,那就与我有几分干系了。”
那个年长些的孩子,忽然抬起头有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毕方。
“你到底是谁?”
毕方眯着眼说道:“你不必管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来此的态度,只取决于你们这一伙人的诚意便是了。”
说着他拍了拍少年的后背。
“这小子我留下了,你去你们的地界,把能主事的人带来,我要与他好好谈谈。”
毕方找了一处空旷的地界,而后坐了下来,周围的冥人都戒备异常,反倒是毕方显得从容不迫,他倒是不觉得那小子会放下自己的亲族逃跑。
尤其是毕方说的话有几分似是而非,但绝无什么恶意,只要他们能够明白这点,就不难将脑子转过弯来。
而且毕方也笃定这些人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自小在海岛上长大,他那时候尚在北方诸岛,北方诸岛物产虽是贫瘠,但比之这里却要更为适合生活。
这里虽然到处都是飞禽走兽,但这些人并不事生产。
如果换做毕方这些人尚且可以在这里求生,但这些贵族末裔可不怎么样,对于他们,过惯了富贵生活,要他们再去狩猎,茹毛饮血,这本就不可让他们忍受的事情。
尤其是,这些人里还带着孩子。
亲情有时候确实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力量。
哪怕对于这些贵族而言,仅仅是一个添头,但只要不在冲突之下,就有所意义。
毕方看着远走的孩子背影,坐了下来,拉着小孩儿笑着说道:“既然你哥哥走了,不妨你和我说说,你们还有多少人,多少事,好好说,说不好,你就给我死在这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