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一艘古老的大船上。
这是一艘历经战火的大船,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层层迷雾,犹如海上的幽灵,来去无踪。
伴随着他到来的还有四艘规模较小的战舰,但全是铜皮铁骨,大炮成列。
船上一个歪歪斜斜戴着帽子的老者,正翘着脚坐在甲板上,面前正跪着三四个首领模样的男人均是一言不发。
老者吸了一口烟斗,而后淡淡地说道:
“本次的海战是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沿海一带尾大不掉,黑锋犹如压在众多海盗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斩落下来。
我虽然与佛郎机人,倭寇都不大对付,但若是能在此时掀翻了黑锋,那么黑锋也好,压在他身后的人也好,都会失去一个支点,从此华南海盗都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混乱,割据,无序,将蔓延到整个沿海。”
“身为海盗便不该去维持所谓的秩序,混乱的时代,是匪盗,是海贼,是藩王,是绿林响马,是作乱的逆贼,这天下越乱越好,黑锋家的陆其迈,他早年便是弑杀了首领上位,如今却要谈规矩,谈本分,谈不与佛郎机人,倭人合作?他早干嘛去了?如今有多少人不与佛郎机人勾结?朝廷都等着买屯门的大炮呢。”
老者敲了敲烟斗,仿佛说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开口问道:“陆其迈手底下有什么人,都查清楚了吗?”
其中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正值壮年的汉子回答道:“陆其迈党羽众多,但其中有名者,莫过陈良,于丑丑,徐山这三位头目。”
老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们,他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瞧瞧你们,瞧瞧你们,一个个,一簇簇,听到陆其迈,听到陈良一个个不敢抬头,都不敢看老子呐。此战……”
老人合上眼,而后摇了摇头。
“黑锋到底是会胜,只不过,我并不想让他们胜得利落,总得剥下他一层皮来才好。”
此时另一个看上去像是小头目的人站起身禀告道:“统领,之前我们前去策反其余的海贼团,广为散播的几枚种子已经扎根发芽。”
老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面的胡子反倒是和头顶一般,日渐稀疏。
“哦?那些都是杭州府里的才子呐,一群酸儒,才子,才子……倒是到了海上,还能做些好事出来,叫人瞧瞧,虽是不比在陆上封侯拜相,到底也是一海邦之臣,算遂了他们的心愿了吧。”
“期间出了一些事,野火的人在珊瑚洲折了戟,死伤无算……恐怕全军覆没了。”
老者点了点椅背。
“负责此处的人,我记得是叫章如秋,那他那些个家人便也没留着的必要了,一并处理了。”
那几人听闻之后,便行退下。
生死在某些人眼里,恐怕比草菅还要不如,轻飘飘的一句话,垂落了下来,那些曾经梦想回去的家,抵达的岸,便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了时间的尽头。
殊为可笑。
……
陈闲整理着手头的书本。
他最近在把一些脑海之内书本都写出来以供手下的人传阅了解。
这件事他早已想过数次,如今在海上之时,终于也找到了闲暇。
陈闲虽然讲了一通自己并非那种坐在帐中,等待天下唾手可得的主子,但也不想事事亲为。实际上,除开这些知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二吊子半桶水,恐怕还不如工坊里的学徒做得要好。
之前的小册子他已经抄录过几本。
其中关于练兵的,陈闲取的是《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的内容,其中杂糅了许多后世传世的兵法与练兵纲领,其中甚至还有一些现代的思想构筑。
他将这部分统合成了一册,交给了谢敬。
谢敬什么都没说,但陈闲知道,谢敬看得出这本书的价值。
而另一侧关于铁炮,高炉炼钢,还有关于现代步枪的知识,则写出来交给了工坊里的自己人。当然他们之后,能折腾到什么地步,全凭他们的本事。
因为陈闲所写出的文本,虽然详细,但制造开发本就是一个系统化的东西,其中横跨各方面的学科,缺一而不可。
陈闲也不知道到底差了多少,尤其是其中有许多的知识,哪怕是陈闲小心翼翼地避过和拣选,但也不得不提到。
这些事情都需要这些匠人自己去克服。
“他们可能会死的。”陈闲仿佛听到内心有一个声音那么说。
可搞科研,哪有不死人呐。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陈闲的身边摆放着的是一只根据他的意见制作出来的火枪,在这儿仍旧是叫做突火枪。
但陈闲只是摆弄了两下,就此放下。
如今的钢材仍旧不能到达陈闲所要求的标准,这支突火枪便是如此,很容易炸膛。
这也是为什么,陈闲此次没有多带这种枪支的缘故。
他此次来时,一则为了掩人耳目,二则也是为了安全,只带了传统的鸟铳和三眼铳。但饶是如此,经过了克鲁士等人的改良,枪支水平已经逼近佛郎机人,甚至有所超越。
此时他招呼过天吴,笑着将手中写完的小册子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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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去给克鲁士教士。”陈闲吩咐道。
只不过面前的孩子却有些欲言又止,他低垂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闲也止住了笔。
“少东家。”
自从谢敬如此称呼陈闲之后,几乎所有流民在私底下都这么叫陈闲,他们所有人都是陈闲的部下,这几乎是这里所有人的共识。
而陈闲自从无私地将知识与资源交给工坊之后,工坊之中隐隐也有将其奉为主君的意思。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知道你之前责骂了师父他们,可师父他们也是一片好心,我不大明白……”
陈闲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孩子,旋即笑了起来。
“为权者端坐庙堂,那是自陆上王朝传来的东西,那些人麾下猛将如云,策士如雨,但饶是如此,却屡屡有兵败如山,改朝换代之时,谢敬他们说的没有错,但也是错。”
陈闲若有所思地说道:“如今,白手起家之时,已不是那个如死鬼老祖宗端坐帐中之时了。风起于青萍之末?如今,对我而言,这浪潮始见如燎原烈火。”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人群骚乱,不多时,安排在桅杆上放风的招子,也紧接着大声呼喊:“敌袭!敌袭!”
陈闲喃喃道:“没成想,来得这么快。”